孙梅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面对任何指责都要让她害怕。
他看出来了？
他一定看出来了！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会不会…会不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先前那点扭曲的快感和侥幸心理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后悔。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将自己更深地藏在王红身后，仿佛那样就能躲避那道能看穿一切的目光。
温云清站在人群中，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躲在王红身后、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孙梅。
他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怎么说呢？这个孙梅，给他的感觉确实和那个叫吴倩的不太一样。
吴倩的表现，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她像是受惊过度的小兽，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充满恐惧，下意识地躲避所有可能带来伤害的接触，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她的痛苦是内敛的、沉重的，写在每一次惊怯的眼神躲闪和身体的微微颤抖里。
但孙梅…她的痛苦似乎更复杂一些。
温云清能感觉到她深受那件事的影响，但在这份痛苦之下，似乎还涌动着一股别的情绪。
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像是一幅画的底色里混入了一抹不协调的暗色。
对于知青点的冲突，温云清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根源在于孙梅和吴倩那段无法言说的惨痛经历，让她们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过度戒备和敌意，而王红的过度保护则像催化剂，将小小的摩擦升级成激烈的对抗。
可他没法说。
他总不能站出来对大家说：“大家体谅一下，她们之前被日本特务抓去折磨过，所以现在心理有点问题，大家多让着点？”
这也不是她们想的，如果她们从一开始就不害怕让人知道，何必在认出自己后装成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呢？
他也试图释放一些无声的善意，但孙梅和吴倩显然接收到了错误的信号，反而更加躲避他，仿佛他是某种潜在的威胁。
这让赵大钢等几个关系好的男知青还私下里打趣他：“哎，云清，你这张脸是不是失灵了？以前村里的姑娘婶子见了你都笑眯眯的，怎么新来的这俩女同志见你跟见了鬼似的躲着走？魅力下降了啊！”
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来由。
温云清长相极好，眉眼精致又不失少年英气，皮肤白皙，在一群风吹日晒的知青里格外显眼。
平时无论男女老少，见了他也都愿意多看两眼，多说几句话。
这种被异性如此明确又急切地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确实是头一遭。
有人好奇地问他啥感受。
温云清能有什么感受？
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没感受。”
他是真的没太多想法，更多的是对她们处境的理解和一丝无力感。
但现在知青点因为新知青无法融入，气氛确实越来越僵硬。
女知青那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连带着整个点的氛围都压抑起来。
而且，这种隔阂不仅仅存在于女知青之间。
新来的三位女同志看男知青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让人不舒服的警惕和疏离，仿佛所有男性都是潜在的威胁。
男知青们虽然觉得憋屈，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但考虑到她们是女同志，又是新来的，大家也就默契地选择了忍耐和保持距离，指望时间长了能好点。
终于，在一次更为激烈的冲突之后，女知青内部正式提出了“拆伙”。
简单来讲，就是新来的三人和老知青分开，不再挤在一个大通铺里，而是想办法腾出旁边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稍小房间，给她们三人单独住。
这个决定下来的时候，男知青们私下交流眼神，反而都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们早就讨论过，照这个趋势，分开是迟早的事。
虽然有点无奈，但或许这也是目前避免更大冲突的唯一办法。
这样一来，知青点反而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的平衡。
分开住之后，直接的、面对面的冲突确实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新老知青各自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井水不犯河水。
温云清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好事。
不过，至少眼下，知青点确实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连时常关心温云清的李婶和支书李建国，都私下里对温云清感叹过：“唉，你们知青点总算消停点了…这样也好，先各自安生过段日子吧。”
知青点好不容易因为女知青的分房而维持住了一种平静，日子仿佛刚刚回到按部就班的轨道上。
大家刚松了口气，觉得至少能安稳一段时间了。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几天后，村口的大喇叭又响起了支书李建国熟悉的通知声——新一批知青马上就到，让大家准备迎接！
消息传来，知青点里顿时一片哀嚎和抱怨。
“怎么又来了？这还有完没完了？”
张强第一个跳起来，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这年头刚来仨，这正月还没出呢，怎么又来一拨？当咱们这儿是招待所啊，来了一批还有一批！”
“就是啊，”连好脾气的赵大钢也皱起了眉头，“这不对啊，怎么会那么快又来新知青呢？”
点长王卫东也是满脸愁容，叹了口气：“唉，上面安排下来的，咱们有啥办法？估计是别的地方安置不下了吧。都少说两句，赶紧收拾一下，准备迎接新同志吧。不管怎么样，来了就是战友，大家还是要相处和谐。”
话虽这么说，但弥漫在知青点里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烦躁和抵触。
连续接收两批知青，而且间隔这么短，确实给大家的生活和心理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和不适。
温云清没说什么，但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他默默跟着大家来到村口，看着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驶来，车斗里站着七八个同样背着行李、面带迷茫或好奇的年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