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安和秦岳对视一眼，心中明了。
这是个硬骨头，心理素质极佳，伪装能力一流，常规的审讯策略，短时间内很难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他显然笃信外面家人的闹事能给他带来转机，或者至少能干扰审讯。
两人又尝试了几个方向，提及了一些他们掌握的、看似微小却经不起推敲的细节，但刘老根要么推说记不清，要么就用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始终滴水不漏。
审讯陷入了僵局。
郑公安和秦岳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同时站起身。
“刘老根，你好好想想。隐瞒对抗，只会罪加一等。”郑公安留下这句话，便和秦岳一前一后走出了审讯室。
门外，有其他心急的专案组成员立刻围了上来：“老郑，秦同志，怎么样？开口了吗？”
郑公安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心理防线很强，不是轻易能撬开的。他仗着外面家人闹事，有恃无恐。常规办法不行，我们得转换思路，从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入手。”
老局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和身边的人说了声，缓步走到了大门口。
看到局长出来，闹事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老局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让一些原本叫嚣得最厉害的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等到场面彻底安静下来，老局长才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乡亲们，同志们。”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首先，我代表公安局，向大家表明一个态度：我们人民政府、人民公安，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这句话让不少家属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但老局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股凛然之气：“但是！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尤其是那些危害国家安全、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敌特分子！对于这类人，国家的态度是明确的、坚决的！有一个，抓一个！绝不姑息！”
“敌特”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极度惊恐的表情。
敌特？！
他们的父亲、丈夫、亲人……竟然和“敌特”牵扯上了关系？！
那些被拉来壮胆、帮忙说话的邻居、亲戚们，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刚才公安说了，不会冤枉好人，那现在又说抓的是敌特……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里面那几个人，恐怕真的有问题！
天啊！自己刚才居然在帮敌特分子说话？！
这要是被牵连上……
一想到可能带来的后果，这些人顿时后悔不迭，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刚才那点所谓的邻里情分、亲戚情面，在“敌特”这顶沉重而恐怖的帽子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瞬间烟消云散。
“不……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是敌特！”刘老根的儿子失声喊道，但这个三十好几的汉子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和恐惧。
“你们胡说！我男人不是！”孙大壮的妻子还想争辩，但气势已经弱了下去，眼神慌乱。
陈文清的妻子更是直接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完了，全完了。
和敌特牵扯上关系，在这个年代，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意味着整个家庭都将被打上耻辱的烙印，意味着前途尽毁，殃及子女。
刚才他们还只是担心亲人是否蒙冤，现在，恐惧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每个人的心思都变得无比复杂和沉重，天仿佛在这一刻真的塌了下来。
老局长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那些家属从激动、不信到震惊、绝望，看着那些“助阵”者惊慌失措、急于划清界限的神情，心中并无快意，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叹息。
看这些家属的反应，他们大概率确实不知情。
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家人选择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是那条不归路上的人。
一旦踏上，就再难回头，而带来的苦果，却需要整个家庭来承担。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群瞬间失去所有气焰的人们，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了公安局。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随后爆发出的、压抑不住的绝望哭泣和混乱。
这场闹剧，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仓促而狼狈地收场了。
剃头匠刘老根的老婆，那位刚才还拍着大腿哭嚎自己老伴冤枉的老太太，此刻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浑身发抖，但她仍强撑着，然而，她一回头，就对上了几双复杂而闪烁的眼睛。
她的儿子们脸色惨白，眼神躲闪，而她的儿媳、女婿们，眼神更是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是担忧和同情，而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审视，甚至……一丝决绝。
小儿媳最先忍不住，她一把拉过自己的丈夫，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当家的！你听见局长说的话了吗？敌特啊！那是要掉脑袋、要牵连全家的！咱们还有小宝！你难道想让小宝一辈子抬不起头，上学、工作都受影响吗？！”
老太太一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过来，指着小儿媳的鼻子骂道：“你个搅家精！胡说八道什么！你爹他肯定是冤枉的！你现在不想着怎么救你爹，还想着拆散这个家！你要让我儿子不认他这个爹吗？你不孝啊！天打雷劈啊！”
若是平时，婆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小儿媳或许还会惧怕几分。
但此刻，关系到自己和孩子的前程命运，她豁出去了。
她毫不退让地瞪着丈夫，语气斩钉截铁：“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要么，你立刻登报，跟你爹，跟这个家彻底断绝关系！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要么……咱们现在就离婚！我带着小宝走！我不能让我儿子有一个敌特爷爷！”
“离婚”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刘老根小儿子心上，也砸在了老太太心上。
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还想再骂，却见大儿媳、二儿媳，甚至那两个女婿，都纷纷开口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和小儿媳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