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踏入书房,一脚跨入了清凉的人间。
外面是能把人烤出油的毒日头。
而这里,却有一股自然的凉意。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四处打量。
书房很大,却不显空旷。
没有金碧辉煌的摆设,没有古玩玉器。
墙边,是一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厚薄不一的书卷和图册,多到有些杂乱。
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繁复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标注,几把造型奇特的铜尺和量角器随意地扔在一旁。
整个房间,更像一个大匠师的工坊。
夏侯玄,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炭笔
“拜见王爷。”
刘承收敛心神,恭敬地躬身行礼。
夏侯玄放下手中炭笔,指了指旁边的客座,“坐。”
“青州知府之子,刘承?”
“罪臣之子刘承,拜见王爷。”
“罪臣?你何罪之有?”
“青州大旱,民不聊生,家父身为知府,牧守一方,却无力回天,此为失职之罪。
夏侯玄,打量着这个衣冠楚楚、面带风霜的年轻人。
“赵大牛。”
“末将在!”
“去冰爽斋,取一扎冰镇酸梅汤来。”
“是!”
赵大牛领命而去。
刘承坐在客座上,冰……冰镇?
很快,赵大牛便端着一个托盘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扎壶,壶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一个同样材质的杯子被放在刘承面前,酸梅汤倒入,发出“叮当”的轻响。
丝丝白色的寒气,从杯口溢出。
外面天气炎热,喝一杯解解暑。
刘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在这连井水都快要见底的酷暑天,能把冰镇酸梅汤当水喝的王爷。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杯壁,刺骨的冰凉让他猛地一缩。
他双手颤抖着,捧起杯子,一饮而尽。
“多谢……王爷赐饮。”
夏侯玄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说吧,你来,不只是为了请罪这么简单。”
“王爷!”
“青州大旱两月,赤地千里。如今城中井水干涸,百姓为抢一桶水而拔刀相向,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之事,时有发生……”
刘承说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额头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听闻王爷有通天彻地之能,曾作法请得甘霖,解北州之危。
刘承斗胆,恳请王爷移驾青州,再施神威,为我青州求一场甘霖!救我青州百万生民于水火!”
“只要王爷肯出手,任何要求,任何代价,我青州府,无有不允!”
夏侯玄晃着杯中的冰块,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他正愁着“村村通”工程在北州境内铺开后,该如何名正言顺地将自己的水泥路修到别的州府去。
这不,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放下杯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神威?”
夏侯玄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楼房。
“起来吧。”
“刘公子,你可知,窥探天机,逆转天时,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一日,本王于高楼之上,心神与天地相合,耗费了整整三年的寿元,才勉强与上苍沟通,求得一场甘霖。”
“可结果呢?”
“一场喜雨,变成了连下五日的暴雨!洪水滔天,差点将本王这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北州城毁于一旦!”
“天威难测啊,刘公子。”
“它给你一分,便要你还十分。这一次是本王命大,扛了过去。
可下一次呢?若是在你青州,降下的是一场灭世的洪水,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你父亲担得起吗?”
刘承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想着求雨,没想过,雨……也可能变成灾难。
夏侯玄走到他面前,你的来意,本王明白。
更何况,此等逆天之法,极为损耗心神。本王如今元气大伤,怕是……有心无力了。”
“王爷!”
刘承听到这话,顾不上任何体面,一把抱住了夏侯玄的腿。
“王爷!您不能不管啊!”
“青州百姓,真的要死绝了啊!”
“只要您肯救命,别说三年寿元,就是要我刘承的命,要我父亲的命,我们都给!”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这个青州知府的长公子,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夏侯玄低头看着他,等他情绪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
“你先起来。”
他将刘承扶起,重新按回到座位上。
“天灾,非人力能抗。求神拜佛,终究是虚妄。”
“本王或许,求不来雨。”
“但,本王可以给你青州百姓,指一条活路。”
刘承抬起泪眼,迷茫地看着他。
夏日玄的手指,在沙盘上,从北州城的位置,一路划过,代表青州府的区域,停在了青州府城的模型上。
“你青州的问题,不是天不下雨。”
“而是路不通。”
“路不通,商不兴,财不聚。一旦有灾,粮食运不进去,灾民逃不出来,只能坐以待毙,沦为一座死城。”
刘承愣住了。
他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
自古以来,天灾便是天意,与路有什么关系?
“本王可以与你青州府,做一笔交易。”
“本王要修一条路,从北州城,直通你青州府城的水泥官道。”
“路修通了,我北州的粮食、商队,一日便可抵达青州。你青州的百姓,也可加入我北州工程队,做工、求生。”
“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刘承的脑子,彻底懵了。
“修……修路?”
他来求的是一场救命的雨。
结果对方却跟他说,要搞一个修路工程?
这……这是何等的荒谬?
“王爷……您的意思是……?”
夏侯玄笑了。
他要的,就是对方这副见了鬼的表情。
“很简单。”
“修路的钱,本王来出。”
“修路用的水泥、所有工具,本王来提供。”
“所有参与修路的青州灾民,工钱,由本王来发,每日二十文,管三餐饱饭。”
“你青州府,什么都不用出。”
“只需要做一件事。”
“出人。”
将青州府治下所有无地可耕、无粮可食的灾民,组织起来,编入工程队,交由我北州城建司统一调配。
并授予我工程队,在青州全境,勘探、测量、施工之权,不得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出面阻拦。
“路修好了,还是你青州的路。”
“而青州的百姓,也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到了活命的钱粮。”
“如何?”
刘承呆呆地坐在那里,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想过夏侯玄会狮子大开口,索要天价的黄金。
他也想过,夏侯玄会提出苛刻的政治条件,让他父亲成为其在朝中的附庸。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不要钱,不用附庸。
对方竟然要自己出钱、出料、出工钱,帮青州修一条路?
天底下……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这哪里是交易?
这分明是……是单方面的施舍!是天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