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车。”
“去城外看看。”
这对于夏侯玄而言,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半个时辰后,一辆没有过多装饰的马车驶出了北州城门。
车轮碾过坚实平整的水泥路,平稳得感觉不到颠簸。
但车窗外的景象,却远不如道路这般赏心悦目。
太阳像一个挂在天上的巨大铜炉,倾倒着无穷无尽的热量,空气被烤得微微扭曲,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灼人的焦躁。
路边的田地里,大片的泥土已经失去了湿润的深色,一片灰白。
一道道龟裂的纹路,无力地张开,贪婪地向天空祈求着一滴甘霖。
一些没去工地上工的农户,正挑着木桶,走在田埂上。
他们弯着腰,将桶里那点珍贵的水,浇在庄稼的根部。
水一沾地,就被干渴的泥土吞噬,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很快又被烈日蒸干。
夏侯玄的马车停在了田边。
他走下车,靴子踩在龟裂的土地上,发出“咔嚓”的轻响。
苏晴鸢跟在他身后,用一方丝帕轻轻掩住口鼻,挡住扑面而来的尘土和热浪。
她看着那些农户,眉头微蹙。
李狗剩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见到王爷亲临,连忙跑了过来。
“王……王爷,您怎么来了?”
夏侯玄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一块田里,蹲下身。
地里种的是玉米,叶子有些卷曲发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他又走向另一块地。
土豆和红薯藤蔓,显得有些萎靡,情况明显要好上许多。
“这些新作物,倒是耐旱。”
夏侯玄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李狗剩苦着脸,连连点头。
“是啊王爷,多亏了您给的这些神仙种子!要是还种以前那些麦子,今年怕是……怕是颗粒无收了!”
“可就算这样,也顶不住啊!”
“他指着远处的河流。”
“王爷您看那河!水都快见底了!再这么旱下去,不出半个月,别说浇地,人畜饮水都成问题了!”
夏侯玄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宽阔的河床裸露出来大半,湿漉漉的淤泥和石子在烈日下泛着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小鱼,已经变成了僵硬的鱼干,镶嵌在干裂的泥块里。
水位,比记忆中,至少下降了三尺。
苏晴鸢看着河流,又看了看田间那些挑水的百姓。
“王爷,这灌溉田地,总是靠人力一桶一桶地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夏侯玄转头,看向那些挑水的农户,又看了看那条低矮的河流。
一个念头,闪过。
水车!
他一拍自己的额头,竟有些失笑。
“哎,一心只想着修路,连最基本的农田水利都给忘了。”
他满脑子都是高速路网、城市规划、工业布局,却忽略了农户最根本的需求。
李狗剩和苏晴鸢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李狗剩。”
“小……小人在!”
“我回王府,画一样东西的图纸,画好了会让人送到农垦司。”
“你立刻组织城里最好的木匠,照着图纸,给本王造出来!”
“有了那东西,灌溉田地的效率,能提高百倍不止!”
……
王府书房。
角落的冰盆不知何时已经换了新的,丝丝白气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夏侯玄,铺开一张草纸,手持一根削尖的炭笔,俯身在桌案上。
笔尖在纸上移动。
巨大的水轮、一节节串联起来的木制链条、一个个悬挂在链条上的小木桶……
炭笔沙沙作响,很快,一架靠水力驱动的提水龙骨车便有了雏形。
她看着图纸上那个精巧的器械轮廓,虽然不明其理,但隐约能猜到,这东西一出,又能让北州换个模样。
“好了。”
夏侯玄放下炭笔,吹了吹图纸上的炭灰,将图纸卷起。
“王妃,你亲自去一趟农垦司,把这个交给李狗剩,让他务必在三天之内,造出第一架样品。”
“嗯。”苏晴鸢接过图纸,转身就离开书房。
她前脚刚走,书房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撞开。
赵大牛一身戎装,冲了进来。
“王爷!”
夏侯玄正端起茶杯,闻声:“何事如此惊慌?”
“青州!青州大旱!”
赵大牛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火漆印的公文,双手奉上。
“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夏都传来圣旨,青州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朝廷下令,命我北州与周边各府,即刻开仓,赈济灾民!”
夏侯玄接过公文。
“青州?”
“青州府乃是北夏粮仓,土地肥沃,水系丰沛,怎会比我这苦寒的北州,旱得还要厉害?”
赵大牛,凑近一步。
“王爷,您忘了?”
“咱们北州商会,这几个月,可没少往青州跑。”
“您下令,不计成本,高价收粮。青州府那些大粮商,见有利可图,早就把自家粮仓里的陈粮新米,卖了十之七八给我们了。”
“现在整个青州府的粮食,大半……都在咱们北州的仓库里躺着呢。”
夏侯玄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原来如此。
天灾,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正让青州陷入绝境的,不是老天爷。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