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前倾身体,隔着审讯桌,凝视着李志国那双因为情绪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不过是个渴望被关注、甚至不惜替人顶罪的可怜虫。真正的凶手……”陈默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仍然逍遥法外。”
李志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绝望的灰败。
“陈默!”队长终于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喝止,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恼怒。
陈默却已经站起身,不再看那个彻底崩溃的“自首者”一眼,转身朝审讯室外走去。门口,林薇、方雪、张辰等人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把他收押。但案子,没完。”陈默从他们身边走过,只留下这句毫无转圜余地的话,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夜幕深沉。
陈默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流织成一条条光带。城市依旧喧嚣,仿佛白天的插曲从未发生。他身后桌面上,摊开着所有六起“齿轮案”的卷宗,现场照片、尸检报告、物证清单……散乱地铺陈着,像一幅巨大而血腥的拼图,缺少了最关键的那几块。
桌上还有一份关于李志国的初步背景调查。一个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底层小人物,没有固定职业,打过零工,做过保安,性格内向,人际关系简单,近半年似乎处于无业状态。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与那个心思缜密、手法老练、带着某种偏执艺术感的“齿轮杀手”形象,格格不入。
动机?他供述的所谓“被看不起”的动机,泛泛而谈,缺乏针对任何一个受害者的具体仇恨支撑。更像是……从某些犯罪小说或者影视剧里借鉴来的套路。
那些细节,他为什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陈默的指尖在一张现场照片——第六位受害者客厅地板上那片不显眼的水渍——上点了点。直觉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刺探着他的神经。李志国不是凶手。那份过于“完美”的自白,反而像是精心布置的舞台,而李志国,不过是台上一个按照剧本表演的、可悲的提线木偶。
真正的操纵者,还隐藏在幕后。他交出李志国这个“完美替身”,是为了什么?金盆洗手?隐匿自身?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桌上的内部通讯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陈默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值班警员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声音:“陈队!刚……刚接到报案,城西老纺织厂宿舍区,发现一具男尸……现场,现场发现了这个……”
即使隔着电话线,陈默也能听到对方因为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发现了什么?”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
“一……一枚铜齿轮!就放在尸体旁边!”
陈默握着话筒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不夜的轮廓。但在这片光海之下,某种冰冷而残酷的东西,刚刚撕开了伪装,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陷阱,启动了。
老纺织厂宿舍区比发现第六位受害者的地方更加破败。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尿骚味和一种老年人特有的、陈腐的气息。死亡的气味混杂其中,并不突出,却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每一个进入现场的人的鼻腔。
警戒带已经拉好,提前赶到现场的警员脸色都不太好看。技术队的林峰正蹲在尸体旁进行初步勘查,看到陈默和队长走进来,他抬起头,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头儿,陈队。”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死者,男性,大概四十到五十岁,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致命伤在颈部,和前面六起……手法几乎一致。”
队长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颈部的伤口,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环境。“几乎?”
“更……利落。”林峰斟酌着用词,“而且,你们看这个。”
他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指向尸体右手边地面。那里,一枚黄铜色的齿轮静静地躺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同样的材质,同样的精细打磨,同样的冰冷质感。与之前六起案件现场发现的,如出一辙。
“标识也在。”队长声音低沉,像是压着千斤重担。
陈默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齿轮上,他扫视着整个现场。这间狭小的一居室拥挤不堪,家具老旧,物品摆放杂乱,与之前那些被刻意整理过的现场截然不同。挣扎痕迹很明显,椅子翻倒,一个旧热水瓶摔碎在地上,内胆碎片和水渍混在一起。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翻倒的椅子旁边,那里有一小片水渍,颜色和形态,与第六起案件客厅阳台门边的,极其相似。
“林峰,”陈默开口,“重点采样这片水渍,还有,”他指向热水瓶碎裂的地方,“那里的,做对比。”
林峰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明白。”
法医部门的苏瑾带着助手到了,开始初步尸检。陈默退出中心现场,在狭窄的楼道里遇到了正在走访邻居的虞倩和张辰。
“邻居说没听到太大动静,”虞倩合上笔记本,眉头紧锁,“这房子隔音很差,一点争吵都能听见。但昨晚,确实没什么异常。”
张辰补充道:“死者叫王福贵,独居,是个酒鬼,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平时邻里关系就不好,经常因为噪音、垃圾这些小事跟人吵架。社会关系简单,但仇家……可能不少。”
一个社会底层的独居酒鬼,与之前六位受害者(大多是有些小成就或至少生活稳定的年轻人)的社会背景、生活状态截然不同。凶手选择目标的标准变了?还是说……
陈默没说话,走到楼道尽头的窗口,看着外面破败的院落。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物证鉴定科的方雪发来的初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