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所有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死者是自杀。
但陈默却盯着尸体颈部的勒痕沉默不语。
“这个结打得太过完美了,”他轻声说,“完美到不像活人能打出来的。”
当验尸报告证实他的猜测时,整个刑侦组陷入了恐慌——
因为报告显示,死者确实是在死后才被吊上房梁的。
而能伪造出这种完美自杀现场的人,只有内部人员。
---
市局解剖室里,空气是凝固的,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无影灯冰冷的光线笼罩着不锈钢验尸台。台上,是从“锦绣花园”三栋一单元702室客厅房梁上解下来的男性死者,赵明远。
虞倩戴着口罩,橡胶手套上沾了些许水渍,她正俯身,用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分离死者颈部的索沟表层皮肤,试图更清晰地观察下面的组织。助手在旁边记录,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这种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就站在不远处,靠着墙,双臂环抱。他没穿白大褂,只是一身深色的便装,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已经这样站了十几分钟,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目光,死死地钉在死者颈部那道深紫色的勒痕上。
那勒痕从颈前喉结上方提起,斜向两侧耳后,在颈后发际线下方相交,形成一个典型的“提空”现象,符合缢死的特征。一切表象,都在固执地诉说着“自杀”。
但陈默看的,是那个交汇点,那个结扣在皮肤上留下的特殊印痕。它规整,对称,受力均匀得令人不适。常见的自缢,濒死前的挣扎,绳索的滑动,会在皮肤上留下些许凌乱、重叠或深浅不一的印记,可这个没有。它干净利落,像一个熟练工打出的标准绳结,精准地印在了该在的位置。
老李推门进来,带进一丝外面走廊的喧嚣,随即又被厚重的门隔绝。他手里拿着初步的现场勘查报告和走访记录,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老陈,还看呢?现场那边基本收尾了,没发现闯入痕迹,门窗完好。死者公司同事反映他最近项目压力大,情绪低落,家里也没找到遗书,但这种情况……唉,也不算少见。家属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看现场那样子……”
他说着,走到了陈默身边,也看向了验尸台。
陈默没动,只是嘴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像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水潭:“老李,你看那个结。”
老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了皱眉:“结?怎么了?上吊不都这样?”
“太完美了。”陈默的声音依旧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个绳结的着力点,对称得过分了。一个决心赴死的人,在最后时刻,打出的结会这样……冷静吗?”
虞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陈默一眼,口罩上的眼睛带着询问。她重新低头,用尺子仔细测量着索沟各部分的宽度和深度,特别是颈后交汇处的形态。
老李张了张嘴,想反驳,现场的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他办案多年,这种看似毫无破绽的自杀现场见过不少,最后大多也证实就是自杀。他觉得陈默是不是又钻进了哪个牛角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和陈默搭档久了,他知道这家伙那种近乎变态的观察力和时不时冒出来的、看似毫无来由的直觉,曾经多次把看似走到尽头的案子硬生生扳回轨道。
“你的意思是……”老李压低声音。
“活人打的结,和死后被人挂上去打的结,肌肉和骨骼在瞬间承重时的反应不同,索沟的微观形态会有差异。”陈默终于把目光从尸体上移开,看向虞倩,“虞法医,我需要更详细的索沟组织学检验,重点看颈后索沟交汇处的皮下出血和肌肉损伤情况。还有,胃内容物和血液毒化检验,加急。”
虞倩点了点头:“明白。我也觉得这索沟的‘提空’部分,虽然典型,但边缘过于清晰整齐了,生活反应……似乎弱了些。等我做组织切片。”
老李的脸色凝重起来。陈默的怀疑,加上虞倩的初步佐证,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接下来是压抑的等待。
陈默和老李回到了刑侦队办公室。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个熬了一夜的同事在吞云吐雾提神。结案报告已经有文员在起草框架,只等最终的验尸报告来敲下最后一个句点。
林薇拿着现场照片和白板,正准备把“赵明远自杀案”的线索链梳理上去,被老李用眼神制止了。
“头儿?”林薇有些不解。
“再等等。”老李言简意赅,给自己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陈默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摊开着现场照片——干净整洁的客厅,没有打斗痕迹;摆放端正的椅子,椅脚旁边散落的几本金融类书籍也被记录在案,被认为是死者死前烦躁踢落的;房梁上垂下的那根普通的尼龙绳,来源正在追查,但大概率是从死者家储物间找到的同款;死者衣着整齐。一切的一切,都构筑成一个无可挑剔的自杀现场。
但他的指尖,却反复在照片放大的、死者颈部特写的那道勒痕上摩挲。那个完美的结,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两位核心人物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异样。起草报告的文员也放缓了敲击键盘的速度,疑惑地抬头看了看这边。
电话铃骤然响起,是老李桌上的内线。
他迅速抓起话筒:“喂?虞法医?”
办公室里所有或明或暗关注着这边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老李听着电话,脸上的肌肉一点点绷紧,夹着烟的手指停顿在半空,烟灰簌簌落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几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老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一张张或期待或疑惑的脸,最后落在陈默身上。陈默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验尸报告初步结果,”老李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仍透出的震动,“死者赵明远,颈部索沟处皮下及肌肉组织出血极不明显,尤其是颈后索沟交汇处,镜下观察缺乏明显的濒死期生活反应。肺脏淤血水肿程度不符合典型缢死特征。胃内容物和血液中检出微量镇静剂成分,未达致死量,但足以使人意识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