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开始变得陡峭崎岖,巨大的、仿佛被墨汁浸染过的黑色岩石逐渐取代了黄土,嶙峋突兀地耸立着,如同大地裸露的狰狞骸骨。风穿过石林,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更添几分阴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某种金属锈蚀的腥气。
黑岩沟。
陈长生放慢脚步,感知力提升到极致。根据铁山模糊的描述和沿途一些几乎无法辨认的旧标记,他确定就是这里。
所谓的“黑市”,并非想象中熙攘的集市,而更像是一处被遗忘的、自然形成的险恶隘口。道路在此变得极其狭窄,两侧是陡峭的黝黑岩壁,头顶只留下一线灰蒙的天空。
刚一靠近沟口,一股混杂着汗臭、体味、劣质烟草和某种紧张不安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危险气息便扑面而来。
岩壁的阴影里,或站或坐,稀疏地散布着二三十个人。个个面目阴沉,眼神警惕而凶悍,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特有的、对一切都充满怀疑的审视。他们大多带着兵刃,刀鞘磨损严重,刃口却闪着寒光。衣物各异,有破烂的皮袄,有脏污的布衫,甚至还有人穿着不知从哪个尸体上扒下来的、不合身的半旧铠甲。
没有人交谈,交易在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默中进行。
买家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极其轻微的手势或者几乎听不见的低语报出需求,卖家则用同样隐蔽的方式展示货物、讨价还价。一旦达成,迅速以物易物,然后立刻分开,警惕地退回到自己的角落,仿佛多待一刻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陈长生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瞬间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刀片,在他身上来回刮过,评估着他的威胁,更评估着他背后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包袱。
他太“新”了,面生,而且独自一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本身就意味着危险。
陈长生面无表情,对四周刀子般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缓步走入沟内,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摊位”。
货物少得可怜,且五花八门。
几块风干得硬如木柴、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肉干。
一小袋浑浊发黄、带着异味的粗盐,旁边放着几个空袋,显然可以分装,但价格恐怕骇人。
几柄锈蚀的短刀、匕首。
一些破烂的、似乎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铁器、铜件。
甚至还有一个面色麻木的女人,脖子上拴着草绳,被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牵在手里,如同牲口。
陈长生的心沉了下去。盐确实有,但数量极少,而且看那成色和卖相,远比他预想的要差,价格也绝对低不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向那个守着盐袋的卖家。
那是个独眼龙,另一只眼睛用一块脏污的皮子遮着,脸上横着一道刀疤,抱着胳膊靠坐在岩壁下,脚边放着那袋珍贵的盐和一个空碗,用来量取。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气息彪悍的同伙,像门神一样杵着,冷冷地打量着靠近的人。
陈长生在他面前停下。
独眼龙仅剩的那只眼睛懒洋洋地抬了抬,扫过陈长生背后的包袱,又落回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审视,嘴角撇了撇,没说话。
陈长生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用干净树叶包裹好的、烤制过的獐子肉和野兔肉。肉质紧实,颜色诱人,散发着淡淡的肉香,在这充满怪异气味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出。
几乎瞬间,他就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灼热,甚至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独眼龙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坐直了些身子,但他依旧没开口,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地上的盐袋,又指了指陈长生手里的肉,然后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做了一个“太少”的手势,眼神贪婪。
陈长生沉默着,将一大块至少有五六斤重的獐子后腿肉放在对方面前。
独眼龙瞥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摇了摇头,伸出五根手指,然后指向那块肉,又指向盐袋,意思很明显:就这点肉,想换盐?得加五倍!
这简直是明抢!
陈长生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知道会溢价,但没想到如此离谱。这一大块肉,省着点够一户人家吃好几天,在这里却换不到一捧劣质盐。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试图讲价。在这种地方,示弱和争吵都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和更狠的宰割。
他默默地收回那块肉,重新包好,系回背上,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那独眼龙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独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他旁边的一个同伙下意识地向前踏出半步,似乎想阻拦,但被独眼龙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陈长生的背影,眼神阴鸷。
陈长生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如同毒蛇般黏着的目光,但他步伐依旧稳定,继续向沟内走去,目光扫视着其他可能交易的对象。
然而,问了几处,情况大同小异。要么根本没有盐,要么价格高得离谱,甚至有人看他面生,直接报出比独眼龙更夸张的天价,眼神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有一个摊主面前摆着几块灰白色的岩盐,杂质极多,但量稍大些。陈长生刚停下,那摊主就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来抓他的包袱:“小子,肉不错,爷都要了,这盐归你!”
陈长生后退半步,避开他的脏手,冰冷的目光让那摊主动作一僵。
“只换盐。”陈长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那摊主被他眼神慑住,悻悻地收回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咧着,却也没再用强。
转了一圈,陈长生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公平交易,完全是弱肉强食。他这点肉,就像羊入狼群,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想换到足量的盐,难如登天。
他停在沟内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背靠着一块冰冷的黑色巨岩,快速思索着对策。
硬抢?这里的人个个凶悍,且很可能互相勾结,一旦动手,必然陷入围攻,就算他能凭借属性点杀出去,也绝对会付出代价,而且彻底得罪这地方,以后再想换东西就难了。
放弃?空手回去?栖霞镇那些蜡黄浮肿的脸庞和柳母夜半的哭泣声在他脑中闪过。
不行。
必须换到盐!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独眼龙的摊位上。他是这里看起来盐最多,也是最有“实力”的卖家。跟他交易风险最大,但或许也是效率最高的选择。
只是,需要改变策略。
陈长生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掩饰自己身上那股经过属性点强化后、迥异于常人的沉凝气息,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以他为中心微微散发开来。
他再次迈步,径直走向独眼龙。
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稳,眼神不再是试探和询价,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狩猎般的专注。
独眼龙和他的两个同伙立刻察觉到了陈长生的变化,都警惕地站直了身体,手不约而同地按向了腰间的刀柄。周围几个一直在暗中观察这边情况的人,也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陈长生在独眼龙面前三步外站定,不再展示包袱里的肉,而是直接伸出两根手指,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块肉。”他指了指独眼龙脚边的盐袋,“换你那一袋。”
独眼龙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独眼中爆发出凶狠的光芒,啐了一口唾沫:“妈的,小子,你找死?一块肉换一碗盐,爱换不换!还想换一袋?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他身边两个同伙也面露狞笑,向前逼近,形成夹击之势。
陈长生对他们的威胁视若无睹,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独眼龙,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肉,能填饱肚子。你的盐,救不了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独眼龙那微微鼓起的、似乎藏着什么的胸口,和那两个同伙虽然凶悍却隐约透着一丝疲惫的脸色,继续道:“你们守在这里,也不容易。饿着肚子,手里的刀还握得稳吗?”
这话仿佛一下子戳中了什么要害。
独眼龙脸上的凶狠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确实有些空瘪的肚子,他旁边两个同伙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们在这里看似凶悍,实则也是强弩之末,食物匮乏,时刻提防黑吃黑,精神高度紧张。
陈长生带来的肉,品质极佳,对他们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独眼龙眼神剧烈变幻,凶狠、贪婪、犹豫交织。他死死盯着陈长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虚实。
陈长生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愈发明显。
僵持了足足十几息。
终于,独眼龙狠狠一咬牙,独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和决绝,猛地一挥手:“三块!少一块免谈!不然老子宁可饿着,你也别想拿到一粒盐!”
这几乎是他的底线了。
陈长生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再逼下去,很可能真的鱼死网破。
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解开包袱,拿出三块最大的、加起来足有十几斤重的肉,扔到独眼龙脚下。
独眼龙眼睛放光,一把抓起肉,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狰狞笑容,用脚踢了踢那个装盐的袋子:“归你了!小子,算你识相!”
陈长生上前,拎起那袋沉甸甸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粗盐,看也不看独眼龙那得意的嘴脸,转身就走。
交易完成。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
周围那些窥视的目光中,惊讶、贪婪、忌惮…种种情绪一闪而过,但最终没有人敢出手阻拦。
这个独自前来的年轻人,身上有种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气息。
陈长生背着那袋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盐,快步向沟外走去。
他能感觉到,背后至少有四五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般紧紧跟随着他。
黑市交易结束了。
但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