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碑如同沉默的巨人,亘古矗立。其周围弥漫的寂灭道韵与柔和波动,无形中划定了一个无形的界限。界限之内,是绝对的沉寂,是连苔藓和能量露珠都带着某种敬畏的、属于“葬主”的领域。
而在界限之外,那片更加广阔、更加破碎的焦土与废墟之中,生命的韧性与卑微,正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方式,重新编织着存在的网络。
距离星碑约十数里外,一片相对完整的、由巨大妖兽颅骨和扭曲金属架构成的天然屏障后,隐藏着一个微小的聚落。
这并非什么村寨城镇,更像是一群受惊野兽本能选择的巢穴。所谓的“房屋”,大多是依靠着巨大的骸骨或倾颓的墙体,搭上些破碎的皮革、粗陋编织的耐腐草席,勉强能遮挡那永不停歇的、带着尘埃的风。没有街道,只有踩踏出来的、泥泞曲折的小径。
聚落规模很小,粗略看去,不过百余人。大多是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凡人,以及少数几个气息微弱、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初期的低阶修士。他们的衣物破烂不堪,勉强蔽体,上面沾满了洗不净的泥污和暗沉的血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与麻木。
他们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聚落周围一小片区域,依靠挖掘一种块茎状的黑褐色植物根茎、设置最简单的陷阱捕捉偶尔出现的、同样发生了变异的小型蜥蜴或虫类为食。饮用的是夜间凝结在金属残片或石洼里的、带着铁锈味的露水。
没有人敢于踏足那片被星碑力量净化过的、生长着苔藓和能量露珠的区域。那里在他们眼中,并非福地,而是禁区。是那两位“沉睡者”的领域,蕴含着他们无法理解、只能敬畏的力量。偶尔有不懂事的孩童跑得稍近些,立刻就会被大人惊恐地拖回,并受到严厉的、无声的呵斥——在这里,大声喧哗是另一种禁忌。
语言在这里变得极其简单,甚至有些退化。多以短促的音节和手势交流,仿佛声音大了就会惊扰什么,引来不可预知的危险。他们称星碑为“默石”,称陈长生和小黑为“长眠者”或“守碑人”,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绝口不提“冥”、“尊”、“帝”等任何可能与过去那场灾难相关的词汇,仿佛那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然而,就是在这样极端压抑和艰难的环境中,某种微弱的秩序和传承,依旧在顽强地延续。
聚落中央,一小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一位仅存的老修士——修为已跌落到炼气期,瞎了一只眼,腿也瘸了——正用一根削尖的兽骨,在地面上极其缓慢地、颤抖地刻画着几个扭曲的、早已失传大半的古符文。那是极其粗浅的聚灵阵残纹,效果微乎其微,却吸引了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围坐一旁,睁着茫然又好奇的眼睛,努力记忆着。
这是希望,微弱如风中残烛,却未曾彻底熄灭。
另一个角落,几个妇人用磨尖的骨针,缝补着破烂的皮裘,她们的手指粗糙开裂,动作却异常专注。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蹒跚着追逐一只甲壳上带着诡异花纹的甲虫,发出极其细微的、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很快就被母亲捂了回去,但那瞬间的鲜活,却刺痛了周围麻木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隐晦地投向远方那座矗立的星碑。
那既是恐惧的源头,却也是……一种奇异的心安。
只要“默石”还在,只要“长眠者”依旧沉睡,就意味着那片最大的、带来毁灭的阴影,似乎真的已经远去。这种认知,是他们能在这片废土上继续喘息下去的唯一心理支柱。
他们并不感激,也无从理解。只是如同依附在巨树阴影下的苔藓,本能地、卑微地,利用着这短暂而脆弱的和平,挣扎求存。
这一日,聚落边缘负责警戒的一个少年,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上带着罕见的、不是恐惧而是激动的潮红,他压低声音,急促地比划着:
“远……远方……有‘影’!新的‘影’!在移动!”
聚落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那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复杂的、混合着极度警惕与一丝微弱渴望的光。
新的“影”?
是敌人?
还是……其他的……幸存者?
幸存之影,挣扎于尘埃。
敬畏长眠,渴盼同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