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苍茫天地之间,感受着新风拂过面颊,聆听着远方城寨传来陌生而充满活力的喧嚣,陈长生那万古不变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微光。
非是眷恋,非是感伤,而是一种……最后的确认。
尘缘已断,前尘已了。但在踏上那最终的归途前,他仍需去往那几个坐标,去看一眼那最终的“果”,为那场跨越万载的漫长告别,亲手画上最后一个句点。
心意既定,他便不再停留。步伐依旧平稳悠远,却不再如观察新世界时那般随意,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身影几个闪烁间,便已跨越山河,出现在了那片熟悉的、曾经血染的帝关战场废墟之上。
眼前的景象,与他沉眠前所见,又有了不同。
那巨大的城墙碎块、断裂的兵器、破碎的战旗……所有惨烈的痕迹,都已被更加厚实、颜色近乎墨黑的苔藓层彻底覆盖、吞噬、同化。它们不再是独立的残骸,而是化为了这片墨绿色苔原之上一些起伏不定的、沉默的“丘陵”。
他曾亲手为楚山河立下的那座无碑孤坟,此刻已然彻底消失不见。那里只剩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苔藓抹平的隆起,与周围的环境再无二致。
若非他与此地那丝微弱的帝血残痕仍有感应,根本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他静立在那几乎消失的坟茔原址前,沉默了片刻。
没有挖开苔藓去确认,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感应那彻底归于天地的故人气息,又仿佛只是在做最后一次的缅怀。
良久,他极其轻微地颔首,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仿佛在说:“尘归尘,土归土。如此……也好。”
随即,他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下一站,是那片埋葬了桃花与一方旧帕的空谷。
然而,当他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抵达时,却发现那里已然“消失”了。
并非地理意义上的消失,而是……被彻底取代了。
一条新生的、宽阔幽深的地裂峡谷贯穿了原本的空谷!峡谷两侧岩壁陡峭,散发着森然寒气。谷底弥漫着浓郁的、淡紫色的能量雾气,其中隐隐传来某种大型地下生物蠕动爬行的窸窣声响。
那片他亲手堆砌的沙土坟茔,那方埋藏着旧帕的土地,早已随着地质剧变,沉入了不知多深的地底,或许已被岩浆融化,或许已被新的岩层覆盖。
连凭吊的坐标,都已不复存在。
陈长生悬于峡谷上空,衣袂在涌动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低头俯视着那幽深的地裂,目光穿透浓郁的雾气,看到了其下翻滚的、炽热的地火与奇异的晶簇。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遗憾,没有追忆。
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彻底改变了模样的土地,仿佛要将这最终的景象,也收入那浩瀚的记忆之海。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最后一站,栖霞故地。
他并未靠近那座如今已颇具规模的石头城寨,只是远远地立于那座熟悉的断崖之上,向下望去。
盆地中的城寨比他沉眠前所见又扩大了数倍,石屋俨然,街道纵横,甚至出现了简单的排水系统。城墙更高更厚,了望塔上旗帜飘扬——那旗帜的图案,已非任何他所知的符号,而是一种全新的、由交叉骨矛与某种能量结晶构成的部落图腾。
田地阡陌纵横,作物种类更多。人们穿着更加规整的皮麻衣物,使用着更加精良的工具,孩童在街道上奔跑嬉戏,发出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清脆的笑声。
这里生机勃勃,这里充满希望。
这里……与“栖霞”二字,再无半分瓜葛。
他记忆中镇口的老槐树、铁山的院子、依依家的染坊……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被这些崭新的石屋、街道、图腾彻底覆盖、深埋。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时间,不仅抹平了伤痕,也彻底覆盖了过往。
陈长生静静地看了很久,目光从那些忙碌而充满生机的身影上缓缓扫过。
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幅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的画卷。没有故地重游的唏嘘,没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了然与释然。
看过了,便够了。
他缓缓转过身,衣袂在崖顶的风中轻轻飘动,不再看那城寨一眼。
所有的牵挂,所有的因果,所有的起点与终点……至此,已彻底湮灭于时光长河,再无追溯的可能,亦无追溯的必要。
万古沧桑,莫过于此。
谒故迹,唯见新痕。
前尘尽覆,方得释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