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户蜿蜒而下,像是无数透明的小蛇在玻璃上爬行。我盯着电脑屏幕上赵明远的档案照片,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直直地望进我的灵魂。
陈队,您该休息了。小李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接过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查到张德海的资料了吗?
查到了,小李翻开笔记本,张德海,55岁,市中心医院法医病理科主任,妻子王莉是第三个受害者。根据记录,二十年前他确实是赵明远尸检的法医。
我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联系他,就说我们需要了解当年赵明远案的一些细节。
小李犹豫了一下:恐怕...联系不上了。张医生三天前请假回老家,手机一直关机。当地派出所去他家查看,发现门锁着,但邻居说这几天晚上看到他家的灯时亮时灭。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三天前,正好是第七只手出现的时间。派人盯着他家,一有动静立刻报告。
小李离开后,我继续翻看赵明远的案件资料。当年六名受害者都是被扼颈致死,死后左手被整齐切下。但由于证据链薄弱,加上赵明远是聋哑人,最终只判了过失致死。我记得他在法庭上用手语激烈抗议,声称自己是被陷害的。当时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聋哑人,谁会费心去陷害他?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潇潇。
陈队长,我查到一些东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关于赵明远的。您能来聋哑学校一趟吗?我觉得...电话里说不方便。
半小时后,我站在聋哑学校的图书馆里。窗外雨势渐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某种密码。潇潇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发黄的校刊,翻到其中一页。
赵明远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她指着照片上一个清秀的男孩,非常聪明,手语天赋极高,后来还获得了计算机专业的大学文凭。
我凑近看那张照片。年轻的赵明远站在一群学生中间,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与档案中那个阴郁的嫌疑人判若两人。
毕业后他在一家软件公司工作,专门为聋哑人设计通讯程序,潇潇继续道,口碑很好,直到...那起案件。
她翻到校刊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剪报:2005年,赵明远出狱后,曾回学校寻求帮助,但被当时的校长拒绝了。一周后,他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出租屋里。
当时学校里有传言,潇潇的声音更低了,说赵明远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但因为他是聋哑人,又好欺负...
有证据吗?我打断她。
潇潇摇摇头:只是传言。但有一点很奇怪——当年指证赵明远的目击证人,是学校的一位老师,叫周文斌。他现在是新生聋哑人基金会的负责人。
我猛地抬头:新生基金会?
是的,怎么了?
我迅速掏出手机,调出受害者的资料:第一个受害者林小雨,是基金会的志愿者;第二个受害者王莉,是基金会的捐款人;第三个...
潇潇的脸色变得苍白:所有受害者都和基金会有联系?
不仅如此,我翻到苏雯的资料,最新发现的第六个受害者苏雯,是基金会的兼职手语老师。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潇潇惊恐的脸。雷声轰鸣中,图书馆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熄灭了。黑暗中,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陈队长...潇潇的声音在颤抖。
手机屏幕的光亮中,我看见她的眼睛瞪得极大,正盯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我猛地转身,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书架。
怎么了?
我...我好像看到...她咽了口唾沫,书架那边有个人影,做了个手语动作...
什么动作?
潇潇举起手,弯曲中指和无名指,伸直其他手指:鬼的手势。
我们决定立刻前往新生基金会。雨中的城市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色滤镜,街灯在水洼中投下扭曲的倒影。车内,潇潇紧张地摆弄着手指。
你在想什么?我问。
我在想那些手语的顺序,她回答,你们不会找到我我是鬼你...如果这真的是赵明远,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没有回答。二十年前,我作为实习刑警参与了赵明远案的侦破。当时师父林国栋认定赵明远就是凶手,证据是一枚在第五个受害者身上发现的指纹,以及一个目击者的证词。我记得赵明远被捕时激烈的反抗,他用手语一遍遍重复不是我,但没人理会。
基金会位于一栋老旧的办公楼内。推开门,迎面是一面照片墙,上面是各种慈善活动的合影。我的目光立刻被一张大合照吸引——站在中间的正是周文斌,一个五十多岁的微胖男子,而在他周围,我认出了至少三个受害者的面孔。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微笑着询问。
我亮出警徽:我们需要和周文斌先生谈谈。
周理事长今天不在,他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了。
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明天上午。前台小姐看了看我们,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墙上的照片:这些人都认识周理事长吗?
大部分都是我们的志愿者或捐助者,当然认识。她的目光落在我指的几个受害者照片上,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不过这几个人...最近都没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摇头,但眼神闪烁:不清楚...可能是忙吧。
我留下名片,要求周文斌一回来就联系我。离开时,潇潇突然拉住我,指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那是什么房间?
前台小姐回答:那是我们的档案室,存放历年活动资料。
能看看吗?
这个...需要周理事长批准。
我正想坚持,手机突然响了。是小李,声音急促:陈队!张德海家出事了!邻居报警说听到尖叫声,警员破门后发现...发现了一只左手放在他家餐桌上!
我们赶到时,现场已经被封锁。张德海的公寓一片漆黑,只有餐厅亮着一盏吊灯。在灯下的餐桌上,一只苍白的左手被摆放在精致的瓷盘里,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邀请谁共进晚餐。
找到张德海了吗?我问现场警员。
没有,整个公寓都搜遍了,只有这个...警员指向那只手。
法医老张走过来:和前七只一样,专业切割,保存完好。dNA检测需要时间,但根据大小和特征判断,应该是男性的手。
男性?之前的受害者都是女性。我心头一紧:检查一下左手无名指,看有没有戒指痕迹。
老张小心翻看:有轻微压痕,应该长期佩戴过戒指。
张德海的结婚戒指。这是他的手。
陈队,小李从卧室走出来,脸色难看,您该看看这个。
卧室的墙上,用某种暗红色液体写着几个大字:下一个是你。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写字用的似乎是手指——因为每个笔画末端都能看到清晰的指纹。
采集指纹,我命令道,尽管心里已经猜到结果,还有,检查一下监控。
检查过了,电梯和楼道监控从昨晚开始就故障了,什么也没拍到。
潇潇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突然指向书架:那里有摄像头吗?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书架上方有一个黑色的小装置。像是家庭监控,我戴上手套取下它,内存卡还在。
回到警局,技术科很快恢复了内存卡的数据。视频从两天前开始,画面显示张德海独自在家活动。直到昨晚11点23分,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表情惊恐地盯着门口。接着,灯光开始闪烁,张德海后退几步,嘴唇颤抖着说着什么。
能放大他的口型吗?我问技术员。
画面放大,技术员调整分辨率。他在说...,然后好像是...不可能
视频继续播放,张德海突然转身想跑,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住了。他的身体猛地后仰,双手拼命抓向脖子,就像在被看不见的手掐住。最后,他倒在地上抽搐,渐渐不动了。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而凶手——如果存在的话——始终没有出现在画面中。
这...这不可能...小李结结巴巴地说。
视频最后几秒,灯光再次闪烁,然后完全黑了。当画面重新亮起时,张德海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板上几道拖拽的痕迹,通向厨房方向。
倒回去,潇潇突然说,最后灯光闪烁那里,暂停!
技术员照做。在灯光闪烁的瞬间,画面出现了一些干扰条纹,隐约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站在张德海身后。
放大那个人影的左手。潇潇的声音紧绷。
放大后的画面像素化严重,但能看出那个人影的左手残缺——手腕以下是空的。
赵明远...小李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办公室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让所有人都跳了起来。我拿起听筒,里面只有电流的杂音,持续了十几秒,然后突然断掉。
查一下来电号码。我对技术员说。
查询结果是:无号码显示。
陈队,老张从法医室打来电话,你最好来看看这个...第八只手,它...不太一样。
法医室里,那只左手被放在不锈钢托盘上。乍看之下和前七只没什么不同,但当我凑近观察时,发现了异常——这只手的食指指尖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我的呼吸停滞了。这个疤痕我再熟悉不过——二十年前的一次抓捕行动中,我的左手食指被嫌疑人的刀划伤,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这...这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dNA检测还在进行,老张严肃地说,但从疤痕位置和形状来看...
这是我的左手。或者说,和我的左手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回到办公室,我发现电脑不知何时自动开机了,屏幕上是一个视频播放界面。我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点击了播放键。
画面中是一个漆黑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张德海。他双眼圆睁,充满恐惧,嘴巴被胶带封住。镜头慢慢拉近,聚焦在他的左手上。然后,一把手术刀出现在画面中,缓缓地、精确地沿着他的手腕切下...
视频突然切换,变成了一个老旧的地下室画面。墙上贴满了报纸剪报,全是关于赵明远案的报道。镜头移动,最终停在一面镜子上。镜中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没有左手,右手做着下一个是你的手势。
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视频短信。点开后,画面中是我办公室的实时影像,我正低头看着手机。镜头慢慢拉远,显示出我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残缺的左手垂在身测。
我猛地转身,办公室空无一人。但当我回过头,视频中的那个人影却更近了,几乎贴在我的背后。
视频结束,最后定格在一个手语画面上。不用找潇潇翻译,我也认出了这个手势——记得我吗?
窗外,雨声渐大。我打开抽屉,取出手枪检查了弹匣,然后塞进后腰。二十年前,我参与了将赵明远定罪的调查。如今,他回来了——或者说,他的怨念回来了。
而他的复仇名单上,下一个名字,是我的。
办公室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我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以及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哒,哒,哒。
就像手语者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