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河洼村浸泡在诡异的蓝光中。月光穿透不了厚重的雨云,只有我手中的强光手电划开黑暗。泄洪后的村子只剩几处残垣断壁,那口古井却奇迹般完好无损。
井沿上,不知何时多了七道新鲜的刻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抓出来的。我摸出徐青山留下的雌佩玉坠,井水突然冒了个泡,仿佛在回应。
水娘娘...我低声念出这个称呼,井水应声翻腾起来,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手机显示23:55。镜中女人留下的子时井见即将应验。我绑好安全绳,将另一端系在井边残存的石桩上。绳长五十米,应该足够。
陈处!等等!
小王的声音吓得我差点松手。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拿着个防水袋:周队长让我送来的...徐青山家发现的资料。
我快速浏览——1987年青峰峡水库工程日志。其中一页被反复折叠:
6月5日,发现明代墓葬群。主墓室棺椁保存完好,开棺见女尸不腐,着嫁衣。当地村民阻挠,称河伯娘娘不可惊动。按上级指示,明日按原计划爆破。
附件是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群工程师站在水库工地,背后是具打开的棺材,里面隐约可见红衣女子。照片边缘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年轻的徐青山,他胸前挂着什么...
这玉坠!我指着照片放大处,徐青山戴着雄佩!
已经找过了,小王摇头,他家里没有。周队长说...
井水突然沸腾,我的安全绳自动松开,像被无形的手推着般滑入井中。
陈处!
小王的惊呼是我最后听到的人声。冰冷井水吞没我的刹那,我看见井壁上那些手印图案全部变成了鲜红色,如同新血。
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
我本该在几秒内触底,却像是坠落了几个世纪。井水咸涩如泪,却异常沉重,像是液态的铅。睁开眼,黑暗中漂浮着无数苍白手臂,试图抓住我。
终于,我的背撞上什么坚硬物体。水流突然退去,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潮湿的甬道里,两侧墙壁刻满古怪的祭祀场景——女子被捆绑着沉入水中,周围人群跪拜。
甬道尽头是个圆形墓室,中央停放着那具照片里的红漆棺材,棺盖大开。更可怕的是,七具尸体围坐在棺材旁——是河洼村那些拒绝撤离的老人!余婆婆坐在首位,她肿胀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你来了。余婆婆的嘴没动,声音却回荡在墓室,水娘娘等你多时了。
棺材里传出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我后退几步,后背贴到湿冷的墙壁。墙上挂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那个白衣女人。这次我看清了她的全貌——凤冠霞帔,像是新娘装扮,但嫁衣被水泡得发黑,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鱼鳞状的尸斑。
林秀娥...我脱口而出,不知为何知道她的名字。
镜中女人猛地抬头,黑洞般的眼睛流出浑浊的液体。棺材剧烈震动,一具穿着腐烂嫁衣的女尸缓缓坐起。她的头发像活物般蠕动,露出脖颈上深深的勒痕。
万历三十七年...女尸的声音像是千百个溺水者的哀嚎,他们绑住我的手脚...系上石磨...说我是河伯的新娘...
墓室突然渗水,水位迅速上升。女尸——不,林秀娥的怨灵浮到空中,嫁衣如血浪翻涌:三百年香火...他们答应过的...然后你们用水泥封住我的河...
我这才明白。河洼村先祖为平息水患,将林秀娥作为活祭品沉河。后来她成了被供奉的水娘娘,直到1987年水库建设破坏了她的——这条古河道。
水已没腰,刺骨寒冷。余婆婆和其他老人的尸体浮在水面,像虔诚的朝圣者。我拼命思考逃生方法,突然想起照片里徐青山戴的雄佩。
玉坠!我喊道,另一块玉坠在哪?
林秀娥的头发突然缠住我的脖子:毁约者...死...
缺氧使视线模糊。在濒临昏迷时,我瞥见余婆婆尸体的手中攥着什么——是那块雄佩!她用最后的力气把它举向我。
我拼命挣脱头发,扑向余婆婆。就在拿到玉坠的瞬间,所有尸体同时睁眼,发出非人的尖啸。林秀娥的怨灵暴怒,整个墓室开始崩塌。
合二为一...方能镇压...余婆婆的尸体突然说话,然后化作白骨沉入水底。
我将两块玉坠用力相扣。一道刺目的青光爆发,林秀娥的怨灵发出惨叫。水流形成漩涡,将我卷入其中。最后看到的,是她怨毒的眼睛:
你答应过......
我醒来是在水库堤坝上。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中,救援人员正围着什么。挤进人群,我看到的是徐青山的尸体——他从失踪处凭空出现,手里紧握着一卷古旧图纸。
周峰看到我活见鬼似的:陈默?你怎么...我们找了你三天!
三天?我只记得在井下待了几小时。
河洼村遗址都抽干了,没发现那口井...周峰欲言又止,算了,先看这个。
那是张明代河工图,标注着万历三十七年镇水患事。图上明确画着祭祀地点——正是现在的青峰峡水库坝址。边注小字:选民间女林氏秀娥为河伯妇,沉之,立庙祀焉。
还有更怪的。周峰递给我平板电脑,过去三天,云州市区所有溺亡者的尸体...全部消失了。包括李副市长、赵局长他们。
我摸向口袋,两块玉坠不见了。但脖子上多了道勒痕,像是...新娘戴的项链。
一年后,我坐在新办公室里整理资料。青峰峡水库经过加固重新投入使用,下游建了纪念碑。官方说法是极端天气引发的自然灾害,没人再提那些离奇溺亡。
小王敲门进来:陈处,收拾好了吗?您真要调走?
我点点头。这一年来,我走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明代史料,拼凑出林秀娥的故事:一个被强行选为祭品的绣娘,只因生辰八字。她死后,当地人既怕她又供奉她,直到现代文明用混凝土将她永远镇压。
对了,小王递给我一个信封,整理您旧办公室时发现的。
信封里是那张1987年的工程照片。但这次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年轻的徐青山背后站着个戴安全帽的人,那张脸...分明是我自己。
不,不可能。1987年我才三岁。
照片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娟秀小字,像是女子笔迹:
下一个闰六月......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雨开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