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广场上飘着彩色的气球和爱犬日的横幅。
我站在广场边缘的树荫下,脖子上的项圈勒得生疼。铁链垂在胸前,比昨天又短了一截,那些符文在我皮肤上灼烧,像是某种倒计时。广场中央搭了个临时舞台,几十只品种各异的狗围在主人脚边。最显眼的是舞台左侧那只杜高犬——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几乎刺眼,粗壮的脖子上套着镶钻的皮质项圈。
王太太站在它旁边,烫卷的头发随着她夸张的手势晃动。她正在接受电视台采访,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刮擦玻璃。
我家儿子平时可乖了,那天纯粹是意外...那个小女孩突然尖叫,吓到它了...
我的牙龈发痒,犬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手指关节发出的响声,指甲刺破指尖继续生长,变成了弯曲的黑色利爪。广场上的气味如潮水般涌来——狗的体臭、人的汗味、烤肠摊的油脂味...其中最浓烈的是王太太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它像一条有形的线,牵引着我向她靠近。
先生,您没事吧?
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了我。我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保安的目光落在我变异的手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救——
我没让他喊完。爪子划过他的喉咙,触感像是切开一块嫩豆腐。温热的血液喷溅在我脸上,味道出乎意料地...甜美。保安捂着脖子倒下,人群开始骚动,但已经太迟了。
我的脊椎弯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裤子被撑破,一条覆盖着黑毛的尾巴从尾椎骨延伸出来。视野变窄变亮,所有颜色都褪去了一层,但运动中的物体却异常清晰。
广场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我四肢着地,铁链随着我的动作哗啦作响。王太太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她的目光与我相遇,涂着厚厚粉底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又是你!她尖叫着拽紧杜高犬的链子,儿子,咬他!
杜高犬发出威胁的低吼,但当它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时,突然夹起尾巴退缩了。动物能认出同类,也能认出更高等的掠食者。
我扑了上去。
过程很短暂,但在我高度敏锐的感官中,每一帧都无比清晰——爪子撕开丝绸连衣裙的触感,犬齿陷入柔软颈肉的阻力,动脉在舌下爆开的温热涌动...王太太的尖叫很快变成了气泡音,最后归于寂静。
杜高犬呜咽着趴在地上,露出腹部表示臣服。我踩过它的尾巴,听见一声脆响。广场上的人群四散奔逃,但我的注意力被另一个气味吸引了——琥珀色眼睛,烟草与铁锈的味道。
周卫国站在喷泉旁边,手里握着一把老式左轮手枪。他没有立即开枪,而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陈默,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他的声音穿透了广场上的嘈杂,诅咒最残酷的部分,是让你变成你最憎恨的东西。
我想反驳,但发出的只是一串犬吠。铁链已经缩短到只有一米左右,另一端漂浮在空中,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存在牵着。我的思维正在变得简单,人类的记忆像沙漏中的沙子一样流失,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本能——饥饿、愤怒、领地意识...
周卫国缓缓举起枪:1947年,我们五个偷走了铁链。老李第一个发疯,把自己吊死在了狗舍里;小王在月圆之夜咬死了自己的妻子;小张失踪了,三天后护林员在深山里发现了一具被野兽啃食过半的尸体...只有我活了下来,因为我发现了真相。
我弓起背,毛发竖立。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我耳中如同雷鸣。
这不是普通的诅咒,陈默。铁链的主人是古代一位驯兽师,他发明了一种将人变成野兽的巫术。但法术出了问题——它专找那些最痛恨狗的人,把他们变成狗。周卫国苦笑着,讽刺吧?你越恨,变得越快。
我的后腿肌肉绷紧,准备扑击。就在这时,铁链突然绷直,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我的脖子。剧痛让我瘫倒在地,四肢抽搐。
啊,它开始回收了。周卫国放下枪,每个被诅咒者只有三次的机会。你杀了张莉的狗,杀了王太太...还差一个。
我挣扎着抬头,铁链的另一端指向广场东侧的公交站——一个穿蓝色工装的老人站在那里,脚边趴着一条黄狗。是当初给我铁链的那个人。
记忆如闪电般劈开混沌的大脑。那天在公交站,老人手里把玩的铁链...黄狗看我的眼神...他说它会找到该拴的东西...
看来你认出来了。周卫国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他是小张,我们五人组的最后一个。当年他逃跑时带走了铁链,以为能控制它的力量。现在他和你一样,只是个被链子拴住的幽灵。
老人——小张——朝我们招了招手。铁链猛地收紧,拖着我向他滑去。我拼命用爪子扒住地面,在广场砖上留下道道白痕。
周卫国快步跟上:陈默,听着!铁链每次易主,力量就会增强。如果你能在完成第三次惩戒前打破循环...
他的话被一声枪响打断。周卫国身体一震,胸口绽开一朵血花。他缓缓转身,看见一个年轻警察举着枪,脸色惨白。
它...它袭击了警员...年轻警察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得不开枪...
周卫国倒下了,琥珀色的眼睛仍然盯着我。他的嘴唇蠕动着,最后吐出一个词:...镜子...
铁链的力量突然增大,将我猛地拽向公交站。地面、人群、天空在我眼前急速后退,最后停在小张的破旧布鞋前。
他蹲下来,腐烂的气息从工装领口飘出。近距离看,他的皮肤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眼睛浑浊得像死鱼。
第三个...他声音嘶哑,递给我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是你自己。
黄狗突然扑上来咬住我的手腕。疼痛中,我的人类意识回光返照般清晰起来——小张不是诅咒的源头,他和我一样是被困在链子上的囚徒。真正的钥匙是...
我看向广场中央的喷泉,水面如镜面般平静。
用尽最后的力气,我挣脱黄狗,冲向喷泉。铁链在身后绷得笔直,几乎要勒断我的脖子。水中的倒影越来越近——那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只巨大的、黑影般的怪物,只有眼睛还保留着些许人类的特征。
在即将触到水面的瞬间,铁链突然松开。惯性让我一头栽进喷泉,冰冷的池水吞没了一切声音和光线。
水下,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睁开眼,看见池底沉满了铁链——几十条、上百条,每一条都拴着一具白骨。最古老的那些已经与池底的青苔融为一体,最新的几具还挂着残破的衣服。其中一具特别娇小,手腕上戴着粉色的小手表...
小女孩?
我突然明白了广场上那只杜高犬为何会突然发狂。它和我一样,曾经是人。
水面被搅动,小张的脸出现在上方。他伸出手,不是拉我,而是按住我的头往更深处压。他的嘴一张一合,透过水流传来的声音扭曲怪异:...加入我们...
肺里的氧气耗尽,黑暗从视野边缘蔓延。就在我即将放弃挣扎时,一束阳光穿透水面,照亮了池底的一面小镜子——可能是某个游客掉落的化妆镜。
周卫国的最后一句话在脑海中回响:...镜子...
我用最后的力气抓起镜子,对准自己的脸。水中的倒影不再是怪物,而是最初的人类模样——黑发,普通的面容,脖子上没有项圈...
铁链突然剧烈震动,像是遭受了巨大痛苦。水面上,小张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镜子开始发烫,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一道刺目的白光从裂缝中迸射出来...
我睁开眼睛。
夕阳西下,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卷着几张废报纸在地上打转。我躺在地上,浑身湿透,但脖子上的项圈不见了。喷泉静静地流淌,池底除了几枚硬币外空无一物。
是梦吗?
我抬起手,看到人类的手指和修剪整齐的指甲。摸向脸部,触到的是正常的五官。狂喜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汪汪!
狗叫声让我猛地转头。一只流浪狗站在几米外,警惕地看着我。它瘦得肋骨分明,脖子上有一圈陈年伤疤,像是长期被铁链勒出来的。
没事了...我轻声说,向它伸出手,我们都自由了。
流浪狗没有靠近,反而后退了几步,眼中充满恐惧。它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身后...
颈后汗毛竖起,我缓缓转身。
路灯下,一条铁链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等待着什么。链子比之前更长了,末端挂着一个崭新的项圈,内衬上还没有名字。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和家长的呼唤。流浪狗夹着尾巴逃走了,只留下我和那条铁链。
我本该离开,跑得越远越好。但某种无法抗拒的冲动让我走向它,手指颤抖着抚过冰凉的金属环。
...汪汪!
声音从我喉咙里发出,不是自愿的。脖子上一阵刺痛,我摸到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圈符文。广场边缘出现了一个牵着狗的女人,她正低头看手机,松开的狗绳拖在地上。
我的牙龈发痒,犬齿开始变长。铁链自动缠绕在我手腕上,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这一次,我没有抵抗。
当女人和她的狗经过路灯时,我猛地扑了上去。铁链哗啦作响,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路灯亮起,照亮了拴在灯柱上的新告示:请文明养犬,遛狗必牵绳。
锁链的另一端,系着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