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烫得像一块刚从火里扒出来的炭,震动个不停,屏幕被源源不断的恐怖故事刷到卡顿、发白。那些文字扭曲着,变成一只只冰冷的眼睛,从全国各地瞪视着我。我把手机猛地扣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但那无形的尖叫声似乎已经钻进了我的脑子,在里面筑了巢。
不能再待下去了。这四壁正在收缩,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那些穿着蓝色工服、眼神空洞的影像在房间里飘荡。
我得去看看那辆车。必须去。
一种近乎偏执的冲动攫住了我。那诡异的呜咽声,是真的吗?那多出来的近18升“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们现在……还在里面吗?
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胃部一阵翻搅。负一层的指示灯亮起,惨绿的光。叮——门滑开。
车库里的冷气混着浓重的潮气和汽油尾气味瞬间包裹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刺骨,像停尸房的防腐剂。白炽灯有几盏坏了,明明灭灭,把长长的车道和密集的停车区域切割成一片片晃动的光斑和深不见底的黑暗。巨大的水泥柱子沉默地矗立,投下扭曲的、巨人般的阴影。
太静了。这个时间点,不该一辆车进出都没有。
我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声音,被空旷的空间放大,啪嗒、啪嗒,带着回音,听起来陌生而可疑,不像是我自己发出的。总觉得有另一个极轻、极黏腻的脚步声,重叠在我的节奏里,亦步亦趋。
我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不断向远处延伸的空车位和晃动的光影,什么都没有。冰冷的空气拂过汗湿的后颈。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我加快脚步,几乎是跑向我的车位。越靠近,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腐败油脂的怪味就越浓,就是从我的车那边飘过来的。
车静静地趴在那里,黑色的漆面在昏暗光线下吸吮着微弱的光,像一个蛰伏的、臃肿的甲虫。
我放缓脚步,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
没有声音。至少现在没有。
我绕着车走了一圈,目光死死盯住油箱盖的位置。它严丝合缝地关着,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我蹲下身,耳朵几乎要贴到冰凉的、沾着些许油污的车身上。
寂静。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嗡嗡声。
是幻听吗?被那些帖子吓破了胆?
我稍微松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犹豫着是不是该打开油箱盖看看——尽管我知道这毫无意义,而且蠢得要命。
就在这时——
咕噜……
一声极其清晰、粘稠的液体搅动的声音,直接从油箱内部传来。近得可怕,仿佛就贴在我的耳膜上响起。
我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凉透。
那声音低沉,饱含某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满足感?像是某个沉睡的活物在睡梦中吞咽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串极其细微、却密集的“哒……哒……哒……”。
像是……湿漉漉的指尖,从内部,一下下地、百无聊赖地、敲打着金属油箱壁。
我的呼吸彻底停了,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那块毫无异样的金属外壳。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四肢,钉死了我。
不是幻觉。
它就在里面。那个用67.96升不知名液体喂饱的东西。
它醒了。或者,一直醒着。
哒。哒。哒。
敲击声停了。
然后,一声悠长的、带着细微颤音的呜咽声,缓缓地溢了出来。不是机械的噪音,绝不是。那声音里包含着某种……情绪。像是婴儿无意识的呢喃,又像是困兽压抑的低嗥,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渴望。
它顺着车身的金属骨架传导,轻微地震动着我的鞋底。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柱上,痛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逃!立刻离开这里!
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我手忙脚乱地去掏车钥匙,指尖抖得厉害,好几次才抓住。解锁键按下去,“嘀”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车库里炸开,显得异常刺耳。
拉开车门,几乎是摔进驾驶座。引擎启动的轰鸣暂时盖过了一切。我甚至不敢去看后视镜,手刹放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像被鬼追一样冲出车库,重新汇入街道的车流。霓虹灯的光芒流淌过车窗,明明灭灭,却丝毫无法带来安全感。车厢内,那股铁锈和腐油的混合气味更加浓郁了,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作呕。
我不敢关掉收音机,把音量调大,用吵闹的电子乐掩盖那可能再次出现的声响。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却总忍不住一下下地瞟向油表。
指针稳稳地指在“F”(满格)。
67.96升。那个数字像诅咒一样烙在那里。
它喂饱了什么?
下一个红灯,我猛地踩死刹车。车身停稳的瞬间,在那嘈杂的音乐缝隙里,那呜咽声又渗了出来——一声短促的、仿佛带着不满的抽泣,然后是一阵极其轻微的、湿漉漉的蠕动声。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方向盘柔软的表皮里。
不能回家。不能带着这个东西回去。
去哪?
脑子里一团乱麻。那些帖子里的恐怖故事,那些加油员僵硬的脸,油箱里的诡异声响……所有碎片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任何答案,只散发出更浓烈的、绝望的恐惧。
鬼使神差地,我并入了右转车道。
不是回家的路。
我要回去。回那个加油站。
锦华天山站。
我必须回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东西”……那些穿着蓝色工服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却像磁石一样吸住了我全部思维。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一丝线索,一丝解释,哪怕只是确认这种恐惧的真实形状,也比现在这样被未知慢慢凌迟要强。
油门踩得更深了。车子在夜晚的城市里穿行,向着那片惨白的、弥漫着刺鼻汽油味的灯光驶去。
像一个自投罗网的、绝望的猎物。
越是靠近,空气似乎就越发粘稠冰冷。车窗外的城市喧嚣在褪色,另一种无声的、庞大的噪音在脑海里响起。
油箱里,那东西似乎安静了。
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它知道我要去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