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圈红痕,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红痕了。
它像一条用劣质朱砂混合了凝固的血液画上去的项圈,紧紧地箍在我的脖子上。颜色是那种不祥的暗红,甚至微微发紫,边缘清晰得可怕。而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颈侧那个凸起的小长方形——门栓。它不仅仅是颜色更深,皮肤的纹理都发生了改变,摸上去有一种诡异的、类似木质纹理的粗糙感,仿佛我的皮肉之下,真的镶嵌进了一个微缩的、冰冷的门栓。
“不……这不是……”我的声音干涩发颤,手不受控制地再次抚上脖颈。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无比,那凸起的“门栓”硬硬的,带着不属于人体组织的凉意。
陈默从卫生间出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问:“叶尘你怎么又回来了?落什么东西了?”他的目光在我和叶尘之间逡巡,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以及我惨白的脸色。“潇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顺着我惊恐的视线,也看到了我脖子上的异状。
“这……这是什么东西?过敏了?还是被什么虫子咬了?”陈默的眉头紧紧皱起,伸手想要触碰。
“别碰!”我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默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解。“潇潇?”
“这不是过敏,”叶尘的声音依旧冷静,但那份冷静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他走到我身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我脖子上的“烙印”,“这形状……太规则了。”
“规则?什么规则?”陈默看看我,又看看叶尘,语气带上了焦躁,“到底怎么回事?叶尘你刚才说什么一圈红痕?”
叶尘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我,眼神深邃:“在安门之前,你就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吗?”
我用力摇头,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没有……一点都没有……是仪式之后……不,是门完全安好之后……”我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颤。
“仪式?什么狗屁仪式!”陈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就随便说了几句吉利话!这跟潇潇脖子上的东西有什么关系?!”他显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
“也许没关系,”叶尘的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深赭红色的卧室新门,眼神变得凝重,“也许,有关系的是门本身。”
“门?”陈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听到了更荒谬的话,“门能有什么问题?一扇旧门而已!我看就是巧合,潇潇,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肯定是某种罕见的皮肤病或者过敏反应!”
他拉着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此刻,去医院似乎是唯一合理的选择。我也迫切地希望医生能告诉我,这只是暂时的皮疹,或者是神经性皮炎,什么都好,只要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当我们走到玄关,陈默伸手去拧大门门把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用力又拧了几下,门把手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锁坏了?”陈默蹲下身检查门锁,一切看起来完好无损,钥匙也好好地插在内部的锁孔里。他又尝试用力推拉,那扇我们进出过无数次的大门,此刻却像是焊死在了门框上,岿然不动。
“不可能!”陈默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开始用肩膀撞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老旧的公寓楼,隔音并不算好,往常楼下有点动静都能听见,可此刻,他弄出这么大的声响,门外却一片死寂,仿佛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已经被彻底从正常的世界里剥离了出去。
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开始蔓延。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陈默徒劳地尝试,看着叶尘沉默地检查着窗户——所有的窗户也都像是被无形的水泥封死了,根本无法打开。手机,没有信号。座机,听筒里只有忙音。
我们被囚禁了。在这个刚刚安装了新卧室门的家里。
“是那扇门……”我喃喃自语,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走廊尽头的卧室方向。那扇深红色的门,静静地立在那里,在客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闭上的、充满了恶意的眼睛。
陈默终于停止了无谓的挣扎,他喘着粗气,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他看向叶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叶尘,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学建筑的,是不是听说过什么……关于门的……古怪说法?”
叶尘背对着我们,站在客厅中央,他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没有立刻回答。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们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那种凝滞感越来越重,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压迫着胸腔。
就在这时——
“咚。”
一声轻微的、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从卧室方向传来。
我们三个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咚……咚……”
又是两声,间隔均匀,不紧不慢。声音不大,却像是直接敲在了我们的心脏上。
那声音的来源,毫无疑问,是那扇新安的卧室门。像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门的另一面,用指关节,轻轻地、有礼貌地叩响门板。
陈默的脸色瞬间煞白,他下意识地把我护在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尘也转过了身,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凝重的神色,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住那扇门。
“谁……谁在里面?”陈默鼓足勇气,声音干哑地朝卧室方向喊了一句。
敲门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令人难熬。我们屏住呼吸,等待着。
几秒钟后,就在我们以为那只是错觉,或者暂时结束时——
“吱……呀……”
一声悠长、缓慢,带着铁锈摩擦般令人牙酸的声响,突兀地响起。
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但那扇新安的卧室门,门轴是崭新的,刚刚安装时开关都无比顺滑,绝不可能发出这种老旧木门才会有的、仿佛承载了数十年腐朽岁月的吱呀声。
这声音,分明是我们卸下来的那扇旧卧室门开关时特有的噪音!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吱呀……吱呀……”
那声音持续着,缓慢而规律,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卧室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推开,又关上那扇并不存在的旧门。
伴随着这诡异的“吱呀”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不再是新门带来的陈旧木漆味,而是一种……混合了灰尘、霉菌、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腐朽气息,就像是某个封闭了数十年的老地窖,被突然打开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脖子上的那个“门栓”烙印,在这一刻,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的触感!
冰凉,坚硬。
我猛地低头,却什么也看不到。
但那被拨动的感觉,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陈默和叶尘显然也听到了那声音,闻到了那气味。陈默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叶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朝着卧室方向,迈出了一步。
他想去看看。
“别……别过去……”我抓住他的衣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叶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复杂,里面有探究,有凝重,甚至……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类似于决绝的东西。
“必须弄清楚。”他低声说,声音异常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吱呀——!”
就在这时,那模拟的旧门开关声猛地拔高,变成了一声尖锐悠长的拖音,仿佛那扇无形的旧门被用尽全力,猛地甩开,撞在了墙上。
然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再次降临。
但那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可怕。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扇深红色的新门,彻底吞噬了。
我们三个人,僵立在客厅里,像三尊被恐惧定住的雕像。
而那扇门,依旧静静地关着。
只是,在门板下方的缝隙里,不知何时,悄然渗出了一小片阴影。
那阴影极淡,若有若无,像是一缕流淌出来的黑暗,又像是……
门外客厅的光线照不到那里,看不真切。
但那片阴影,正对着我们,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