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家庄众人,抬着猪羊牲醴,簇拥着变作童男女的孙悟空与猪八戒,一路吵吵嚷嚷,径直来到灵感庙前。众人将祭品在庙中依次摆开,恭恭敬敬地把孙悟空和猪八戒安置在上首位置。
孙悟空扭头看去,只见供桌上香花摇曳,蜡烛光芒熠熠生辉,正面赫然立着一个金字牌位,上书“灵感大王之神”,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神像。
待众人将一切摆放停当,便一同虔诚地朝上叩头,齐声说道:“大王爷爷,今年今月今日今时,陈家庄祭主陈澄等一众善信,虽年岁不同,但皆谨遵历年惯例,供奉童男一名,唤作陈关保,童女一名,名为陈一秤金,另有猪羊牲醴,数量一如往昔,恭请大王享用。祈愿大王保佑我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祝祷完毕,众人焚烧纸马,随后各自返回自家。
此时,猪八戒见众人散去,凑到孙悟空身边,小声说道:“咱们回家去吧。”
孙悟空故意板着脸,问道:“你家在哪儿呢?”
猪八戒挠挠头,理所当然地答道:“回老陈家睡觉去呀。”
孙悟空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猪八戒的脑袋,说道:“呆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帮他们了却这桩心愿才行。”
猪八戒撇撇嘴,嘟囔道:“你才不是呆子,反倒说我是呆子!咱们不过哄他们玩玩罢了,怎么能真的留下来当祭品,还当了真呢!”
孙悟空一脸严肃地瞪着猪八戒,说道:“别胡说,做人做事就得有始有终,一定要等那大王现身吃了祭品,这才算是全始全终。不然,他要是又降下灾祸,贻害百姓,那可就不好了。”
二人正说着,忽然只听得呼呼风声大作。
猪八戒顿时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喊道:“不好了!这风声一起,那家伙肯定来了!”
孙悟空赶忙伸手示意他噤声,压低声音说道:“别出声,听我应对。”
顷刻间,庙门外便出现了一个妖邪,身着金甲金盔,光彩夺目,崭新无比;腰间缠着宝带,环绕着丝丝红云。双眼犹如夜晚初升的明星,皎洁明亮;牙齿恰似重重排列的锯齿,森然可怖。足下烟霞飘荡,如梦似幻;身边雾霭氤氲,暖意熏人。走动时,阵阵阴风吹过,寒意刺骨;站立处,层层煞气弥漫,阴森逼人。
那怪物拦住庙门,大声喝问:“今年前来祭祀的是哪家?”
孙悟空满脸笑意,从容答道:“承蒙垂问,庄头乃是陈澄、陈清家。”
怪物听闻此言,心中顿生疑虑,暗自思忖道:“这童男胆子倒是不小,说起话来伶俐得很。往常那些前来供奉我享用的童男童女,我只问一声,便吓得不敢言语,再问一声,直接就吓丢了魂,伸手去捉,已然是个死人。今日这童男怎的如此善于应对?”
这怪物心中虽有疑虑,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捉拿,于是又问道:“这童男童女叫什么名字?”
孙悟空依旧面带微笑,答道:“童男叫陈关保,童女叫一秤金。”
怪物道:“这祭品乃是上年既定的规矩,如今既来供奉我,自然该吃了你。”
孙悟空神色坦然,说道:“不敢抗拒,大王请随意享用。”
怪物听了这话,心里愈发犯嘀咕,可又不甘心就此罢休,于是拦住庙门,大声喝道:“你少要顶嘴!我常年都是先吃童男,今年却偏要先吃童女!”
猪八戒一听,顿时慌了神,眼睛瞪得老大,急忙说道:“大王,还是照旧吧,可别坏了规矩呀!”
那怪物哪肯听他分说,伸手便来捉猪八戒。
猪八戒“扑”的一下跳将下来,瞬间现出本相,掣出钉耙,抬手就是一筑。
那怪物赶忙缩手,往后退去,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
猪八戒兴奋地喊道:“筑破他的甲了!”
孙悟空见状,也现出本相,定睛一看,原来是冰盘大小的两片鱼鳞,当即大喝一声:“追上去!”二人纵身一跃,跳到空中。
那怪物此次前来赴会,并未携带兵器,此时空手立于云端,怒声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竟敢到此撒野,坏了我的香火,毁了我的名声!”
孙悟空双手叉腰,朗声道:“你这泼物,真是孤陋寡闻!我等乃是东土大唐圣僧唐三藏奉钦差前往西天取经的徒弟。昨日夜里,我们借宿在陈家,听闻此地有邪魔作祟,假号灵感大王,年年索要童男童女祭品。
我等心怀慈悲,决意拯救生灵,特来拿你这泼物!你趁早老老实实招来!一年吃两个童男童女,你在此处称大王已有几年,究竟吃了多少无辜男女?给我一个个算清楚,兴许还能饶你死罪!”
那怪物听了,二话不说转身就逃,猪八戒见状,又是一钉耙打去,却未曾打中。
怪物化作一阵狂风,一头钻进通天河内。
孙悟空见状,摆摆手说道:“不必追他了,这怪想必是河中的精怪。且等明日再设法捉拿他,好送我师父过河。”
猪八戒依言,径直返回庙里,将那猪羊祭醴,连同桌面一并搬到陈家。
此时,唐长老、沙和尚与陈家兄弟,正在厅中焦急地等待消息。忽见孙悟空与猪八戒将猪羊等物一股脑儿丢在天井里。
唐三藏赶忙迎上前去,满脸关切地问道:“悟空,祭品之事进展如何?”
孙悟空便将与怪物对话、赶怪入河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陈家二老听后,心中大喜,当即吩咐下人打扫厢房,安排床铺,恭请师徒四人就寝,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那怪物侥幸逃脱,回到水府之中,坐在宫殿里,默默无言,一脸郁闷。
水中大小眷属见大王神色不对,纷纷围上前来询问:“大王,往常享祭归来,总是欢喜异常,今日为何如此烦恼?”
那怪物叹口气,无奈说道:“往常享祭完毕,我还能带些剩余之物与你们享用,今日连我自己都没吃上。真是造化低,偏偏撞上这么个对头,险些丢了性命。”
众水族忙问:“大王,那对头究竟是谁?”
怪物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是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他们正往西天拜佛求经。那和尚竟假扮成童男童女,坐在庙里。我一时不察,被他现出本相,差点就伤了性命。
我一向听闻,唐唐三藏乃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只要吃上他一块肉,便能延寿长生。不曾想他手下竟有这般厉害的徒弟,坏了我的名声,破了我的香火。我有心要捉唐三藏,只怕难以得手啊。”
这时,水族中走出一个身着斑衣的鳜婆,她恭恭敬敬地对怪物跬跬拜拜,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说道:“大王,要捉唐三藏,又有何难!只是不知大王若捉住他,能否赏我些酒肉?”
怪物一听,眼睛一亮,忙道:“你若有良策,咱们一同出力,若真能捉住唐三藏,我便与你拜为兄妹,同享唐三藏肉。”
鳜婆赶忙拜谢,而后说道:“久闻大王神通广大,有呼风唤雨之能,搅海翻江之力,不知大王可会降雪?”
怪物傲然地一仰头,说道:“这有何难,我自然会降。”
鳜婆又问:“既会降雪,不知可会作冷结冰?”
怪物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这更是轻而易举!”
鳜婆一听,不禁鼓掌笑道:“如此,此事便极易办成!极易办成!”
怪物忙急切地问道:“你且将这极易的办法,说来我听。”
鳜婆胸有成竹地说道:“今夜三更时分,大王不必犹豫,趁早施展法术,兴起一阵寒风,降下一场大雪,将通天河尽数冻结。再让我等擅长变化之辈,变作几个人形,守在路口,或背包持伞,或担担推车,装作赶路之人,在冰面上往来行走。
那唐三藏一心急于取经,见此情形,必定会以为冰面可行,从而踏冰渡河。大王只需稳坐河心,待他们行至冰面,脚踪声响处,您便迸裂寒冰,将他师徒几人一同坠入水中,如此便可一举擒获!”
怪物听了,顿时满心欢喜,连声道:“甚妙!甚妙!”说罢,当即离开水府,踏空而起,兴风作雪,施展法术,让河面结冷凝冻,暂且不表。
却说唐长老师徒四人歇在陈家,将近黎明时分,师徒们只觉衾寒枕冷。
猪八戒冻得浑身发抖,咳嗽打颤,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大声叫道:“师兄,冷啊!”
孙悟空笑着打趣道:“你这呆子,真是没出息!出家人本应寒暑不侵,怎的这般怕冷?”
唐三藏也裹紧了被子,说道:“徒弟,确实冷得厉害。这真是‘重衾无暖气,袖手似揣冰’。此时败叶垂霜蕊,苍松挂冻铃。
地裂因寒甚,池平为水凝。渔舟不见叟,山寺怎逢僧?樵子愁柴少,王孙喜炭增。征人须似铁,诗客笔如菱。皮袄犹嫌薄,貂裘尚恨轻。蒲团僵老衲,纸帐旅魂惊。绣被重裀褥,浑身战抖铃。”
师徒们被冻得实在难以入眠,纷纷爬起来穿好衣服,开门一看,外面已然是白茫茫一片,原来下雪了!
孙悟空说道:“难怪你们喊冷,竟是下了这般大雪!”师徒四人一同向外望去,好一场大雪啊!
那雪花如柳絮般漫天飞舞,飘落在桥上;又似梨花般纷纷扬扬,覆盖了屋舍。柳絮漫桥之处,桥边的渔叟身上挂满了蓑衣;梨花盖舍之时,舍下的野翁正围着炉火,煨着榾柮取暖。
远行的客子难以买到御寒的热酒,家中的僮仆也为寻觅梅花而苦恼。雪花洒洒潇潇,恰似裁剪好的蝴蝶翅膀;飘飘荡荡,宛如剪下的鹅毛织成的衣裳。它们团团滚滚,随着风势肆意飞舞;迭迭层层,将道路都遮掩得模糊难辨。阵阵寒威穿透薄薄的帷幕,飕飕冷气透过幽深的帏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