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趴在洞边,俯身仔细往下看去,哎呀!这洞深不见底,周围足足有三百多里。大圣回头说道:“兄弟,这洞果然深不可测!”
猪八戒道:“你还是回去吧。师父怕是救不得了!”
孙悟空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切莫生出懒惰懈怠的念头。咱们先将行李放下,把马拴在牌楼柱子上,你拿着钉耙,沙僧拿着宝杖,守住洞门,待我进去打探一番。若师父当真在里面,我便用铁棒将妖精从里面打出来,等她逃至洞口,你俩就在外面拦住,此乃里应外合之策。打死这妖精,方能救出师父。”
猪八戒和沙僧依言照做。
孙悟空纵身一跃,跳进洞中,只见足下彩云生出万道,身边瑞气环绕千层。不多时,便到了洞底深处。此处明明朗朗,同样有日色,有风声,还有花草果木。
孙悟空见状,不禁欢喜道:“当真是个好去处啊!想当年老孙出世,上天赐我水帘洞,此处亦是洞天福地呀!”
正四处打量间,又瞧见一座两层飞檐的门楼,周围皆是松竹环绕,里面房舍众多。孙悟空心中思忖:“此处想必便是妖精的居所了,我须得进去探个究竟。且慢!就这般进去,她必定认得我,还是变化一番再进去为妙。”
于是,孙悟空摇身捻诀,变作一只苍蝇,轻轻飞到门楼上,静听里面的动静。只见那妖精高高地坐在草亭之中,她的模样,较在松林里被救、在寺里被捉之时,更是不同,打扮得愈发俊俏了:
但见她云髻高盘,恰似乌鸦堆就,身着绿绒花比甲。一双金莲小巧玲珑,刚折半寸,十指犹如春笋般纤细。圆圆的粉面宛如银盆,朱唇恰似樱桃般润泽。端的是风姿绰约,即便月里嫦娥见了,恐怕也要心生欢喜。今日拿住取经的唐僧,便欲与他欢娱同榻,共结连理。
孙悟空暂且按捺不发,且听听她要说些什么。过了片刻,那妖精朱唇轻启,喜滋滋地叫道:“小的们,速将素筵席摆上。我要与唐僧哥哥用过之后便成亲。”
孙悟空暗自笑道:“还真有这等事!我还以为猪八戒是信口胡诌呢!待我飞进去找找,看看师父究竟在何处。也不知师父如今心性怎样。若是被她哄得动了凡心,留在此处倒也罢了。”
说着,孙悟空展翅飞进里面,只见东廊下上明下暗的红纸格子里,端坐着唐僧。孙悟空一头撞破格子眼,飞到唐僧的光头上停住,轻声唤道:“师父。”
唐三藏听出这声音,急忙喊道:“徒弟,快救我性命啊!”
孙悟空道:“师父,您这可有些不妥呀!那妖精安排了筵席,欲与您吃罢成亲哩。倘若生下一男半女,也算是您和尚的后代,您又何须发愁呢?”
长老听了,咬牙切齿地说道:“徒弟,我自离开长安,在两界山中收了你,一路西行,何曾有过一时一刻吃过荤腥?哪一天动过歪念?如今被这妖精擒住,要强逼我成亲,我若失了真阳,便会堕入轮回,被打入阴山背后,永世不得翻身!”
孙悟空笑道:“莫要发誓啦,既然您真心要往西天取经,老孙这便救您出去。”
唐三藏道:“进来的路我已然全然忘却了。”
孙悟空道:“莫说您忘了。这洞并非寻常进出之地,乃是从上头往下钻的。如今要救您出去,须从底下往上钻。若运气好,钻到洞口,便能脱身;若运气不佳,钻不出去,可就有被闷死的危险了。”
唐三藏满眼含泪,说道:“如此艰难,这可如何是好?”
孙悟空道:“无妨!无妨!那妖精准备了酒要与您共饮,实在没办法,您就喝她一杯。但要设法让她斟得急些,斟出一个喜花儿来,待我变作个蟭蟟虫儿,飞到酒泡之下,她若一口将我吞下,我便捻破她的心肝,扯断她的肺腑,弄死那妖精,您便能脱身出去了。”
唐三藏道:“徒弟,你这般做法,似乎有些不太地道呀。”
孙悟空道:“若一味地行善,您的性命可就没了。妖精本就是害人之物,您又何必怜惜她!”
唐三藏道:“也罢,也罢!你可要一直跟紧我。”
正所谓孙大圣全力护定唐唐三藏,取经僧全仰仗美猴王。
师徒二人正商议间,那妖精已然将诸事安排停当,走到东廊外,打开门锁,叫道:“长老。”
唐僧心中害怕,不敢答应。妖精又唤了一声,他依旧不敢答应。他为何不敢答应呢?只因心中想着“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可又担心一直不应声,那妖精心狠手辣,转瞬间便会害了自己性命。当真是进退两难,心问口,三思忍耐,口问心,正在犹豫不决之际,那妖精又叫了一声“长老”。
唐僧实在无奈,只得应了一声:“娘子,有。”
这长老应出这一句话,真如肉落千斤般沉重。世人皆道唐僧是一心向佛的和尚,要往西天拜佛求经,为何竟与这女妖精答话了呢?却不知此时正是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实是万般无奈之举。虽表面上有所回应,然内心并无丝毫杂念。
妖精见长老应了一声,便推开门,将唐僧搀起,与他携手挨背,交头接耳,只见她千般娇态尽显,万种风情毕露,可唐僧却是满心烦恼!
孙悟空在一旁暗中笑道:“我师父被她这般哄骗,只怕一时会动了凡心。”
正是:真僧魔苦遇娇娃,妖怪娉婷实可夸。淡淡翠眉分柳叶,盈盈丹脸衬桃花。绣鞋微露双钩凤,云髻高盘两鬓鸦。含笑与师携手处,香飘兰麝满袈裟。
妖精挽着唐三藏,行至草亭边,说道:“长老,我备下一杯酒,欲与你共饮一杯。”
唐僧道:“娘子,贫僧向来不沾荤腥。”
妖精道:“我知晓你不沾荤,因洞里的水不干净,我特意命人到山头上取来阴阳交媾的净水,做了些素果素菜的筵席,欲与你欢饮一番。”
唐僧随着她进去一看,果见:门庭下,绣带缠绕,彩结飘扬;庭院中,金猊香炉里香气袅袅。摆列着黑油垒钿桌,朱漆篾丝盘。垒钿桌上,珍馐罗列;篾丝盘中,素食琳琅。林檎、橄榄、莲肉、葡萄、榧子、柰子、榛子、松子、荔枝、龙眼、山栗、风菱、枣儿、柿子、胡桃、银杏、金桔、香橙,诸般果子应有尽有;蔬菜更是时鲜:豆腐、面筋、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石花菜、黄花菜,以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用熟酱调制。王瓜、瓠子,白果、蔓菁。去皮茄子做成鹌鹑模样,挖瓤冬瓜起了个方旦的名字。烂煨芋头拌着糖,白煮萝卜浇着醋烹。椒姜辛辣,样样美味,咸淡调和,色色均匀。
那妖精露出尖尖玉指,捧着晃晃金杯,斟满美酒,递与唐僧,娇声叫道:“长老哥哥,这般良辰美景,请喝一杯交欢酒儿。”
唐三藏羞答答地接过酒,对着天空浇奠,心中暗自祈祷道:“护法诸天、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弟子陈玄奘,自离开东土,承蒙观世音菩萨派遣列位众神暗中护佑,前往雷音寺拜佛求经。如今途中遭妖精擒获,强逼成亲,她递与我这一杯酒。此酒若是素酒,弟子勉强饮下,还能得见佛祖,求得真经;若是荤酒,破了弟子的戒律,便会永堕轮回之苦!”
孙大圣变作轻巧模样,藏于唐僧耳根后,恰似耳报神一般,他说话唯有唐三藏能听见,旁人皆无法听闻。他深知师父平日里爱吃葡萄所酿的素酒,便示意师父饮下一杯。
那师父无奈,只得饮了,急忙又斟满一杯酒,回敬与妖怪,果然斟出了一个喜花儿。孙悟空变作个蟭蟟虫儿,轻轻飞到喜花之下。
那妖精接过酒杯,却并不急于饮用,将杯子放下,与唐僧拜了两拜,嘴里娇娇怯怯地说了几句情话。这才举杯,此时那喜花儿已然散开,露出了虫子。妖精并未认出是孙悟空所变,只当是寻常虫子,用小指轻轻挑起,往下一弹。
孙悟空见事已无法按计划进行,料想难以钻进她腹中,当机立断,瞬间变做一只饿老鹰。这老鹰当真非凡:
玉爪金睛铁翮展,浑身散发着雄姿猛气,仿佛能抟动云彩。妖狐狡兔之类,一见到它,便吓得晕头转向,仿佛千里山河都在它的威慑下瞬间遁形。饿时迎风逐雀,动作敏捷异常;饱后振翅高飞,紧贴天门。它那如钢硬老拳般的利爪,极具杀伤力,一旦得意起来,就连凌霄宝殿都嫌离得太近。
只见它呼啦啦展翅飞起,有力地轮开玉爪,只听“哐当”一声,便掀翻了桌席。那些精心摆放的素果素菜,以及盘碟等器具,俱都被摔得粉碎。随后,它撇下唐僧,振翅飞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妖精心胆俱裂,而唐僧更是吓得浑身酥软。
妖精战战兢兢地搂住唐僧,惊慌问道:“长老哥哥,这东西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呀?”
唐三藏赶忙答道:“贫僧不知啊。”
妖精又气又恼地说道:“我费尽心思,安排这素宴欲与你好好欢聚,却不知从哪儿飞来这扁毛畜生,把我的家什都打碎了!”
众小妖也在一旁附和:“夫人,打碎家什还算小事,可那些素品都泼散在地,脏污了还怎么用呢?”
唐三藏心里明明知道是孙悟空在施展法术,却哪里敢说。
这时,妖精说道:“小的们,我明白了,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天地不容,所以才降下这孽畜。你们把碎家什拾出去,再安排些酒肴,不拘荤素,我要指天为媒,指地作订,然后再与唐僧成亲。”说罢,依旧把长老送回东廊坐下,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孙悟空飞出去后,现出本相,来到洞口,大声喊道:“开门!”
猪八戒笑着对沙僧说:“沙僧,哥哥来了。”二人随即便撒开兵器。
孙悟空跳出,猪八戒赶忙上前扯住他,急切问道:“可有妖精?可有师父?”
孙悟空连声道:“有!有!有!”
猪八戒又问:“师父在里边受罪吗?是被绑着还是捆着?他们是要蒸了师父还是煮了师父?”
孙悟空道:“倒没有这些事,只是安排了素宴,要和师父干那事哩。”
猪八戒调侃道:“你可真有造化,是不是吃了陪亲酒来了!”
孙悟空气道:“呆子啊!师父性命都难保了,还说什么陪亲酒!”
猪八戒疑惑道:“那你怎么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