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鸽子脚上绑着一个小布卷,龙文急忙上前解下展开,这是索云菲的一个小手帕,上面有她所绣的“平安”二字,这时他的心稍稍放宽了一些。
这白鸽从何而来,暂且不提,后文自有分解。且说昨夜索云菲从县衙出来,悄无声息地穿街走巷,很快便来到野田府邸的大墙外围,这里有熟悉的一棵高大的老槐树。
只见她足尖点过草叶,借力纵起,衣袂破开夜风。身子凌空一折,恰似鹞子翻身,倏然腾上老槐虬枝盘结的枝桠,如一片影子融入浓荫,无声无息。
月光透过枝叶筛下,只隐约照出她伏低的剪影,目光如星,悄然投向下方青瓦连绵的院落深处。
夜色深沉,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天地间。野田府邸那连绵的屋宇和围墙,在惨淡的月光下只显出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索云菲伏在距离府邸高墙不远处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槐树上,整个人如同树影的一部分,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她换上了一身紧束的夜行衣,颜色与浓夜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警惕的光芒,如同潜伏的猎豹。
她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一遍遍扫过高墙之上。墙头偶尔有巡夜护卫的影子缓慢移动,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形成短暂的光带和更深的阴影。索云菲在心中默数着护卫经过的间隔时间,计算着他们灯笼晃动的轨迹,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空隙。
终于,一队护卫举着灯笼慢吞吞地从墙头走过,脚步声和低语声渐行渐远。就在灯笼的光晕即将移开、墙头陷入短暂昏暗的刹那——
索云菲动了!
她全身上下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人已如离弦之箭般从树冠中激射而出!没有风声,没有衣袂破空的声响,只有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淡影,贴着冰冷的墙面疾掠而上!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轻盈得如同鬼魅,脚尖只在墙面凸起的砖缝上借了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力,整个人便已如一片羽毛般翻上了高耸的墙头。伏低,贴紧,一气呵成,快得连墙头瓦片都来不及发出一丝呻吟。
墙内,正是野田府邸的后花园。假山怪石嶙峋,池塘水面映着破碎的月光,花木扶疏,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索云菲的目光没有在熟悉的景致上停留半分,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穿透重重叠叠的树影和屋脊,精准地锁定了府邸东面——那片被森严围墙单独隔开的区域。
东跨院!
院墙更高,门禁紧闭。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片区域上空弥漫的光晕。与府邸其他地方只有零星灯火不同,东跨院内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下、廊柱间,将整个院落映照得如同白昼,亮得反常!然而,在这片刺目的光亮之下,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没有巡逻护卫的脚步声,没有守夜人的咳嗽,甚至没有虫鸣!只有灯笼在夜风中偶尔摇曳时,灯骨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反而将这死寂衬托得更加诡异和沉重。光与静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仿佛那片灯火通明的院落,是一个精心布置、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大陷阱。
索云菲的心跳沉稳而有力,没有因这反常的景象而紊乱分毫。越是如此,越证明此地无银三百两!樱子的暗示,血月图的警告,冯天豪的情报,还有龙文那沉甸甸的托付……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她没有丝毫犹豫,身体贴着墙头的阴影再次移动,如同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滑向东跨院的方向。
她选择了一处靠近东跨院主屋的偏僻角落。这里树木高大,枝叶茂密,是最好的天然屏障。借着树影的遮蔽,索云菲再次展现了那神乎其技的身法。她像一缕真正的青烟,从高墙上飘然而下,落地无声,几个起落,便已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东跨院主屋的侧后方。这里恰好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桠伸展,几乎要触碰到主屋的屋檐。
索云菲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足尖在粗壮的树干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毫无重量的飞燕般拔地而起,轻巧地落在了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枝叶微微晃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沙响,瞬间便被夜风吹散。
她伏在枝桠上,目光如炬,透过枝叶的缝隙,紧盯着下方灯火通明的主屋。主屋的窗户紧闭,但窗纸被里面的灯光映得一片透亮。她凝神细听,里面依旧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在流淌。
证据……毒货的样本?交易的密函?或者……那另外半块令牌?
索云菲的指尖微微发凉,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半块青铜令牌冰硬的棱角。她必须进去!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位置,寻找着屋顶最不易发出声响的落脚点,准备揭开几片屋瓦,窥探内中虚实。
就在她屏息凝神,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瓦片的刹那——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下方主屋那扇紧闭的、被灯光映得透亮的窗户上!
窗纸上,清晰地映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窗户,似乎正在屋内踱步。身影轮廓模糊,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而最让索云菲心脏骤停、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的,是那人影一只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在透亮的窗纸上,被灯光清晰地放大投影着。
那只手里,赫然捏着一块东西!
一块……边缘带着狰狞断口的、青铜质地的物件!
月光惨白,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在索云菲伏着的枝桠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她的身体像被瞬间冻结在寒冰里,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钉在下方窗纸上那只投影的手上,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冰冷的杀意而急剧收缩。
窗纸透亮,如同劣质的白绢。那高大的人影背光而立,轮廓模糊,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但那只手,那只捏着东西的手,却被屋内过分明亮的灯火清晰地投射出来,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那物件边缘参差不齐,带着粗暴撕裂的痕迹,断裂的棱角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青铜!与龙文交给她贴身藏好的那半块令牌,质地、颜色、断口的狰狞感,一模一样!窗纸上映出的,正是另外半块!阴阳相合的另一半!
龙文沉重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索云菲脑中炸响:“……铁山兄弟的血仇未报,不论是谁干的,南境王也好,野田三郎也罢,欠下的血债,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王铁山!那个名字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冲上索云菲的心头。她仿佛能透过窗纸,闻到那令牌上残留的、未曾散尽的血腥味。怒火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冷静和谨慎,在她四肢百骸里疯狂燃烧!
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深深抠进粗糙的梧桐树皮里,指节泛白。牙齿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胸腔里那颗心脏,不再是沉稳的搏动,而是化作了一面被重锤疯狂擂响的战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杀了他!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嘶吼,带着复仇的烈焰。为龙文的兄弟,为那些被毒货荼毒的亡魂!就在此刻!
然而,就在这复仇的烈焰即将吞噬理智的瞬间,另一种冰冷刺骨的警兆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起!樱子那带着深意的暗示,龙文忧心忡忡的警告,还有那枚淬毒十字镖上血淋淋的半轮残月图案……东跨院,这灯火通明却死寂如坟的院落!
这太像陷阱了!
那人影为何偏偏在此刻背对窗户,偏偏在此刻亮出那致命的半块令牌?就像……就像故意亮给潜伏在暗处的眼睛看!如同猎手在诱饵旁布下的、闪着寒光的捕兽夹!
索云菲强行压下胸腔里几乎要炸裂的杀意和怒火。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机括,从窗纸上那只握着令牌的手,一寸寸向上移,扫过那人影模糊的肩背轮廓,最终落在他微微侧向一边的头部投影上。
不对!
索云菲的呼吸猛地一窒。那人影头部轮廓的边缘……似乎过于僵硬?脖颈与肩膀连接处的线条,也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别扭感。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倒更像……更像一个被精心摆放、用支架撑起的假人!
冷汗,瞬间浸透了索云菲贴身的夜行衣,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所有的怒火和冲动,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后怕。这根本不是什么目标!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等待着猎物按捺不住扑上来的死亡诱饵!
真正的杀机,必定隐藏在暗处,如同潜伏在草丛中毒蛇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索云菲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致命的窗纸上移开。她的身体依旧伏在枝桠上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枯木,但感官的触角却像无数无形的丝线,向四面八方极度敏锐地延伸开去。
风,掠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
远处池塘里,鱼儿偶尔跃出水面的轻微“哗啦”声。
灯笼在风中摇曳时,灯骨发出的“吱呀”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黑夜的背景音。然而,在这看似平常的背景音之下,索云菲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异响!
那声音……来自她右后方,主屋另一侧厢房的屋檐阴影深处!
像是……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又像是……绷紧的弓弦被手指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
索云菲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如同毒蛇,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后脑!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