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猛然惊醒的,像是有人用钝器狠狠砸在了他的后颈,意识从混沌中挣脱的瞬间,浑身的肌肉都传来酸痛的僵硬感。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头顶的灯光是刺眼的纯白,单调得没有一丝温度,直直地打在脸上,让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原本覆盖在头上的头盔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紧贴着头皮的银色监测仪,冰凉的电极片像蠕虫一样贴在太阳穴和后颈处,细微的电流感顺着皮肤渗入,带来一阵麻痒的不适。
他能清晰地听到监测仪发出的“滴滴”声,规律得如同倒计时,实时传输着他的脑电波数据。
这是一辆军用运输车,车厢内壁是冰冷的合金材质,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刺鼻却又熟悉——那是安全区科研部特有的气味。
车厢对面的座椅上,坐着三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制服胸口绣着银色的“科研部”徽章,在白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将他的眼神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是陈默,安全区科研部的部长,一个在安全区里如同“影子”般的人物。
林野对他并不陌生,却也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总是出现在各种保密文件的签字栏里。传闻中,他掌握着安全区最核心的秘密。
“感觉怎么样,739?”陈默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温度。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指尖划过镜框时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你是第一个近距离接触‘零号芯片’,还能活着回来的人。”
林野动了动手指,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手腕被冰凉的金属镣铐固定在座椅扶手上,镣铐与金属扶手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猛地低头,视线扫过全身——防护服早已被换下,此刻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囚服,而那块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黑色芯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陈默,声音因为长时间缺水而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艰涩的颗粒感:“芯片呢?把它还给我。还有,总部说的‘净化程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撤离信号,就被你们强行带回这里?”
他的质问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打开身侧的黑色公文包,指尖在里面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文件封面是烫金的字体,印着《零号计划保密协议》,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
他将文件推到林野面前,纸张在光滑的桌面滑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最终停在林野被束缚的手能勉强碰到的地方。
林野的目光落在文件下方的签名栏上,心脏猛地一缩——那里已经提前打印好了“林野”两个字,字迹工整,却透着一种冰冷的刻意,只有日期一栏还是空白,像是在等待他亲手填上最后的结局。
“先签了这个。”陈默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缓缓罩住林野的呼吸,“你应该清楚,在安全区,拒绝签署保密协议的人,结局只有一个——被判定为‘污染者’,扔进废弃区。”
“污染者”三个字像一根冰针,狠狠刺进林野的神经。
他见过那些被扔进废弃区的人,他们在辐射和酸雨里挣扎,皮肤溃烂,意识模糊,最终变成行尸走肉般的“行尸”,连最基本的理智都不复存在。
那里绝对是安全区最恐怖的惩罚,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林野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目光快速扫过文件上的条款。密密麻麻的文字像蚂蚁一样爬进他的眼睛,其中一条加粗的条款格外刺眼:“实验体需无条件配合科研部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身体监测,期间不得与外界任何人员接触,不得质疑实验流程,不得擅自脱离监管。”
“实验体?”
这三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猛地抬头,眼神里燃起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陈默:“你们早就知道零号芯片的存在,甚至知道它会在锈蚀之城出现,对不对?你们派我去那里,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阴谋!”
陈默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平静,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又带着一丝了然。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公文包的表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倒计时,又像是在欣赏猎物的挣扎:“739,或者我该叫你林野——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成为安全区的‘探路者’?就因为你身手好?运气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野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因为你是十年前‘旧时代毁灭战’里,唯一且还存活的新生儿。”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野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十年前的旧时代毁灭战,是刻在安全区所有人骨子里的噩梦。
那场战争以旧时代文明的彻底崩塌告终,核辐射、生化武器、机械叛乱……无数灾难席卷全球,最终只剩下少数人躲进安全区,苟延残喘。
林野一直以为自己是战争遗孤,是被安全区的救助队在废墟里发现的孤儿,从小到大,他接受着安全区的“养育”,长大后成为“探路者”,负责外出搜寻旧时代的资源,以此报答所谓的“恩情”。
可陈默的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认知里的一切。
他猛地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异常——每次体检,护士都会抽走他比其他孩子多三倍的血液,针管刺入皮肤时的疼痛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每次执行探路任务,总部给出的坐标总会“恰好”出现旧时代的残骸,哪怕那些区域之前从未有过任何信号标注;三天前,总部突然紧急召见他,说锈蚀之城有“可能改变安全区命运的东西”,语气急切,却又语焉不详,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引导”。
原来,他不是被救助的孤儿,而是被精心饲养的“实验品”。
“你们一直在利用我?”林野的声音开始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死死盯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血丝:“旧时代毁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零号芯片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陈默站起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走到运输车的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废墟——断壁残垣在车窗外划过,像是一幅破碎的画卷,偶尔能看到锈蚀的金属骨架从废墟中伸出,像极了死去巨兽的骸骨。
“等你签了协议,自然会知道一切。”他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签,或者变成废弃区里那些‘行尸’的一员。”
就在这时,运输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像是车轮碾过了什么坚硬的物体。紧接着,车身猛地向一侧倾斜,林野的身体重重撞在车厢壁上,额头传来一阵钝痛。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两把钝刀在疯狂切割,紧接着,是士兵的惨叫声,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的冷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他猛地拉开运输车的车门,冰冷的风夹杂着血腥味瞬间灌了进来,扑在林野的脸上。
林野顺着车门的缝隙向外看去,心脏骤然紧缩——外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车队原本的护送士兵正拿着激光枪疯狂射击,却根本抵挡不住那些突如其来的袭击者。
那是一群浑身覆盖着铁锈的机械兽,外形像是放大了十倍的狼,四肢是锋利的金属利爪,背部插着锈蚀的金属骨刺,红色的光学镜头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着嗜血的光芒。
更让林野心惊的是,每一只机械兽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块小小的黑色芯片——那芯片的模样,和他在锈蚀之城找到的零号芯片一模一样,芯片上的银色花朵正在发光,泛着淡绿色的诡异光芒。
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车厢里的林野。他趁机用力挣扎,手腕在金属镣铐里反复摩擦,皮肤被磨得生疼,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终于,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镣铐被他挣脱开来。他来不及顾及手腕的疼痛,一把抓起身边座椅下的应急匕首——那是军用匕首,刀身锋利,泛着冷光。
他起身冲向车门,陈默此刻正盯着外面的混乱,根本没注意到他。等陈默反应过来,想要回头阻拦时,已经晚了。
一只机械兽突然从斜后方扑来,锋利的爪子带着风声,狠狠撞在陈默的背上。陈默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白色的制服瞬间被鲜血染红,金丝眼镜掉在一旁,镜片碎裂成了蛛网。
林野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双脚落地的瞬间,冰冷的地面让他打了个寒颤。还没等他站稳,一只机械兽已经盯上了他,血红的光学镜头锁定他的身影,锋利的爪子带着破空声,猛地向他挥来。
林野下意识地侧身躲开,爪子擦着他的手臂划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贴在他太阳穴上的监测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嘀——嘀——”的声音尖锐得像是警报。紧接着,一个清晰的女声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温柔却带着冰冷的机械感,像是直接刻进了他的神经: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异常,心率180次\/分钟,血压160\/100mmhg。零号代码启动紧急保护程序——机械兽控制权已接管。”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挥向他的机械兽突然僵住了。锋利的爪子停在距离他喉咙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红色的光学镜头快速闪烁了两下,像是在确认什么。紧接着,它缓缓低下头,将额头上的黑色芯片对准了林野的方向,金属头颅微微倾斜,像是在行礼。
而周围其他正在攻击士兵的机械兽,也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动作。它们纷纷转过身,红色的光学镜头齐刷刷地看向林野,原本嗜血的光芒渐渐变得温顺,然后一个个低下头颅,摆出了和那只机械兽一模一样的姿势,像是在朝拜它们的王者。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和机械兽关节轻微的“嘎吱”声。
林野愣住了,他看着那些原本要置他于死地的机械兽,此刻却像温顺的宠物一样对他俯首帖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监测仪还在发出微弱的电流声,而那股熟悉的灼热感,正从太阳穴的位置缓缓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那块零号芯片,根本没有被陈默他们拿走。
在他握住芯片的那一刻,在那股灼热穿透皮肤的瞬间,它就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没有芯片的痕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能量在血脉里流动,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而那些机械兽额头上的芯片,正在随着他的心跳,同步闪烁着光芒。
原来,他不是实验品,不是被利用的工具。
从他握住芯片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零号芯片的宿主,成了这些机械兽真正的主人。
运输车旁的废墟里,陈默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林野站在机械兽的包围中,缓缓抬起头,看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终于褪去了迷茫和愤怒,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再也不由任何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