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夏虫啾鸣,繁星满天,两个少女即将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必然的分离与成长的阵痛。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但何世清狭小的房间里却因为空调的运作而显得格外清凉静谧。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后,只剩下柔和的光晕洒在地板上。何世清和苏苗苗并排坐在书桌旁,面前摊开的却不是习题册,而是一张略显陈旧的南京地图,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景点图片。
“苗苗,你看,”何世清的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一个位置,声音里带着一种平时少见的、近乎温柔的兴致,“这里是南京,这是秦淮河,夫子庙就在这一带。晚上灯笼亮起来,坐在画舫上游河,应该很有意境。”她的手指又移向另一处,“这里是中山陵的音乐台,据说鸽子很多,建筑也很宏伟。还有这里,陵园路,据说秋天的时候,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子变黄,整条路就像金色的隧道一样。”
她顿了顿,指尖停留在那条标志性的道路上,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有人说,这条路边的梧桐树,是当年孙中山先生为宋美龄女士种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还在这里,像一种……爱情的见证。”
她说出“爱情”两个字时,声音略微低了下去,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粉。 苏苗苗歪着头,听得入神。她看着何世清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平时清冷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流光溢彩”的光芒,一种混合着好奇和了然的笑容在她嘴角绽开。
她忍不住打断何世清的讲述,语气带着娇嗔和探究: “清清姐姐,你等等!你说了这么多,夫子庙、音乐台、梧桐大道……可是,你明明还没去过南京呀?你怎么会对那里这么了解?连哪条路的盐水鸭好吃都知道?”这太不寻常了,何世清向来是对身外之事有些淡漠的,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数家珍?
何世清闻言,抬起头看向苏苗苗,眼里的光微微晃动,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和更深的笑意:“因为我知道,有人曾经很想去南京,想去写那里的故事呀。所以,我总得提前做点功课,以后……才好去帮你踩点,当你的向导。” 她的语气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苗苗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苏苗苗先是一愣,随即,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猛地撞进脑海——那是初二的一个下午,她窝在何世清家的沙发里,看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南京城南旧事的散文集,被书中描绘的烟火气和历史感感动得稀里哗啦。她当时就拉着何世清的胳膊,兴奋又憧憬地说:“清清姐姐,南京太有味道了!以后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好想去看看秦淮河,走走那些老街,感受一下书里写的‘金陵’气息!” 当时何世清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随着年岁增长,课业加重,苏苗苗自己都快忘了这桩少年时心血来潮的向往,她甚至早就暗暗决定,不管何世清考去哪里,她都要努力跟上,何世清才是她未来的第一顺位。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那句感性上头、近乎呓语的话,竟然被眼前这个人,如此郑重其事地记在了心里,并且默默准备了这么久。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上苏苗苗的心头,酸酸涩涩,又甜得发胀。
她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哽咽,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凑近何世清,故意用带着点“兴师问罪”的语气,指尖轻轻戳了戳何世清的手臂:“好哇!何世清!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是不是从初二我嚷嚷着要去南京的时候就开始了?还是更早?” 她心里嘟囔着,你以为我发现得就很晚吗?
何世清被苏苗苗戳得微微后仰,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她低下头,假装整理手边几张写满数学符号的草稿纸,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平静地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初一暑假。”
“初一暑假?!”苏苗苗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那……那不就是我们刚上初中没多久的时候?那么早!” 这个时间点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席卷了她,原来在她还懵懵懂懂只知道黏着“清清姐姐”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在用那种沉默的方式注视着她了。“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她的语气里带着夸张的惋惜和撒娇的意味。
何世清抬起头,看着苏苗苗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戳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包裹在自己微凉的掌心里。她的目光温柔而坦诚,还带着一丝历经沉淀后的清醒:“因为那时候还太小了,连我自己都分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怕只是一时冲动,怕会吓到你,更怕……会连‘姐姐’都做不成。” 她轻轻摩挲着苏苗苗的指尖,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惯有的纵容,“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苗苗乖,过来,我再把上次你错的曲线函数那几个难点给你梳理一下,高三这方面很重要。” 说着,她自然地拉着苏苗苗的手,让她转过身,面对书桌,将一本摊开的数学练习册推到她面前。自己也拿起笔,身体微微倾向苏苗苗,开始在她空白的草稿纸上写画起来。
苏苗苗顺从地坐下,心思却一时难以完全集中在复杂的函数图像上。她感受着何世清靠近时带来的淡淡馨香,感受着她讲解时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感受着她们相握的手自然松开后,何世清的手偶尔会轻轻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专注,或者在她理解困难时,耐心地覆上她的手背,引导她写下解题步骤。
这种自然而亲昵的接触,在如今已是常态。与最初那个连对视都会脸红心跳、触碰一下就如触电般躲开的何世清相比,眼前的她,仿佛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那份深埋心底多年、曾经让她自卑惶恐的爱恋,在经历了痛苦的压抑、漫长的暗恋和最终勇敢的确认后,终于化为了如今可以坦然流露的温柔与靠近。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牵苏苗苗的手,可以在她做题认真时轻轻揉揉她的发顶,可以在她撒娇耍赖时无奈地捏捏她鼓起的脸颊。
苏苗苗偷偷侧过脸,看着何世清低垂着眼睑、长睫在脸颊投下阴影的专注侧脸,心中被一种巨大的、饱胀的幸福感和心疼所填满。她的清清姐姐,把年少时最懵懂的心动,藏成了最漫长的秘密,用整整几年的时光,默默守护着关于她的一句无心之言,也守护着她们之间这份来之不易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