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秋意,是踩着梧桐叶的边缘悄悄渗进来的。先是早晚的风里带了凉,再是午后的阳光虽然依旧明亮,却失了盛夏的毒辣,变得温吞,能透过老居民楼四层那扇朝南的旧窗户,斜斜地照进屋里,在水泥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带着浮尘光影的方块。这束光,是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最慷慨的恩赐。
这屋子,是何世清在苏苗苗收到录取通知书后,跑了整整两个礼拜,对比了无数张贴在巷口电线杆上、字迹潦草的出租广告后,最终定下的。它位于学校与市中心之间的一个老旧小区,墙皮有些剥落,楼道昏暗,但好在朝南,离她和苗苗的学校都不算太远,最关键的是,月租八百,刚好卡在她勤工俭学收入所能承受的极限边缘。
第一次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灰尘和上一任租客残留气味的、略带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旧式的双人木床靠墙放着,床板的弹簧有些塌陷;一张桌腿不太稳当的旧书桌孤零零地立在窗边;一个布艺衣柜缩在墙角,拉链坏了一半。水泥地打扫过,却仍透着冷清。窗户玻璃不算太干净,望出去是隔壁楼同样斑驳的墙面和一角灰蒙蒙的天空。
那个周末下午,何世清一个人在这里打扫,用消毒水反复擦洗每一个角落,湿冷的抹布触感,和空阔房间里的回响,让她心里也空落落的。这就是她们在南京的“家”了,一个起点,虽然简陋得让人鼻酸,但至少,是一个可以关起门来,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不受打扰的方寸之地。 苏苗苗入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是她们正式的日子。
当何世清用钥匙打开门,侧身让苏苗苗先进时,苏苗苗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比想象中还要狭小、几乎一览无余的空间,脚步顿了一下。她没说话,目光缓缓扫过光秃秃的床板、空荡荡的书桌、以及那扇透进有限光线的窗户,嘴唇微微抿了抿。何世清心里一紧,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见苏苗苗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她放下背包,径直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秋日微凉的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转过身,对着何世清,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轻轻的:挺好,挺干净的,还有太阳。
那一刻,何世清知道,苗苗懂她的不易,也在努力接纳这份清贫中的安稳。 家的模样,是从第二个周末开始,被她们像燕子衔泥般,一点点构筑起来的。
何世清用做家教挣来的第一笔钱,买了两床厚厚的棉絮和一床打折的格子床单。铺床的时候,苏苗苗执意要帮忙,两个没什么经验的女孩笨手笨脚地扯着被套,棉絮总是缩成一团,累得满头是汗,最后相视大笑,干脆并排躺倒在刚刚铺好的、带着阳光皂角香味的床铺上,望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纹,感觉这个冰冷的空间,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苏苗苗则从学校附近的杂货店,买回来一块蓝白格子的塑料桌布,仔细地铺在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上,瞬间遮住了上面的划痕和污渍。她又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洗干净,放在窗台上,说以后可以养点绿萝,容易活。她还带来了一盏小小的、可调节亮度的台灯,郑重地放在书桌一角,说:这样晚上你看书,就不会伤眼睛了。
灯光亮起昏黄温暖的一小片,立刻驱散了夜晚的孤寂。 第三个周末,她们一起去逛了附近的二手市场。何世清眼尖,花二十块钱淘来了一个有些年头的矮木柜,虽然漆面斑驳,但很结实,正好可以放在床尾,用来放她们零碎的东西。苏苗苗则看中了一块印着淡雅小花的布帘,兴冲冲地买回来,比划着挂在床头,遮挡后面墙壁上一块难看的水渍。挂好之后,她退后两步,歪着头打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嗯,好看多了,像个女孩子的房间了。 何世清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
变化是缓慢而具体的。窗台上的玻璃杯里,苏苗苗水培的绿萝真的活了,抽出嫩绿的新叶,蒜苗也长出了一指高,绿油油的,带来勃勃生机。书桌上,逐渐被两个人的书籍占据——何世清厚重的建筑图册、结构力学教材,和苏苗苗的《中国文学史》、《古代汉语》词典,并排放在一起,中间那盏台灯,成了默契的楚河汉界。布艺衣柜里,挂上了她们当季的衣服,虽然拥挤,却有了生活的气息。何世清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小罐乳胶漆,在一个下午,仔细地把一面墙刷得雪白,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她们还合资买了一个小小的电饭煲和一个单孔的电磁炉,这意味着,她们可以在这里自己煮点简单的食物了。
第一个在出租屋开火的晚上,她们煮了一锅速冻水饺。饺子在沸水里翻滚,白色的水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带着面粉的香气。她们挤在折叠小桌旁,蘸着醋和辣椒油,吃得鼻尖冒汗。窗外是南京城华灯初上的喧嚣,窗内是她们安静而满足的晚餐。那一刻,她们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