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春天深了,梧桐絮如细雪般飘满校园,文学院老楼的飞檐翘角在明媚的春光里显得格外宁静。苏苗苗坐在阶梯教室靠窗的位置,讲台上老教授正用悠扬的语调讲解《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她却望着窗外纷飞的絮絮出神。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这是何世清去云南的第十五天,是她们相识以来分离最久的一次。
苏苗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边缘,想起两周前那个难忘的傍晚。那日夕阳正好,出租屋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何世清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格子围裙在厨房忙碌,锅铲碰在铁锅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苗苗,把葱花递我一下。
她回头笑道,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光。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李教授。何世清看了眼来电显示,声音里带着些许惊讶。她关小火,擦了擦手接起电话。苏苗苗看见她接电话的背影渐渐绷直,夕阳的余晖透过厨房的窗户,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挂了电话,何世清的眼睛亮得惊人,连手背上的酱油渍都顾不上擦,就一把抱住苏苗苗转了个圈:苗苗!云岭村的旅游规划项目,导师点名要带我一起去!
要去多久?苏苗苗攥着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不舍。
两个月。但报酬很可观,够我们在鼓楼那边换套带电梯的房子了。何世清的声音轻了下来,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刘海,就是...听说那边信号可能不太好。临行前夜,何世清仔细收拾着行李。驱蚊液、手电筒、折叠登山杖...她一件件清点着,像个准备远征的探险家。
听说那边蛇多,她故作轻松地说,却把苏苗苗熬夜绣的平安符仔细地收进贴身口袋,这个我要随身带着。
送别那日,火车站人声鼎沸。何世清隔着车窗玻璃呵气画了颗心,苏苗苗追着缓缓启动的列车跑了几步,直到那个笑脸模糊在晨雾里,才发觉眼角已经湿润了。最初几天,她们还能通过视频联系。何世清的背景是傣家竹楼,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电流传来:苗苗你看!房东家的孔雀开屏了!但随着考察队深入哀牢山腹地,信号就断了。约定好的每晚通话,变成了留言箱里越来越长的语音条。
苗苗,今天勘测了瀑布群,水汽扑在脸上,让我想起你常用的保湿喷雾...
这边的野菜汤,有几分你煮的荠菜馄饨的味道...每一条语音,都让远在南京的苏苗苗既感温暖,又添思念。
课堂成了苏苗苗思念的据点。古代文学史讲到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时,她在笔记本边缘画满了小小的云朵;民俗学教授展示少数民族银饰时,她盯着那些叮咚作响的银片,想起何世清耳后那颗浅褐色的小痣。但她没有沉溺在思念中。下课後,她赶着去给初中生辅导作文;深夜在图书馆整理方言田野调查报告;周末还给杂志社投递散文。
有次她写的《金陵炊烟记》被刊登,稿费单寄到的那天,正好收到何世清在信号断续中发来的照片:篝火映着她晒伤的脸,背景是满天星河。云南深山里,何世清经历着另一种成长。团队驻扎的村落时常断电,她学会用头灯照明画图到深夜;毒蚊虫咬得她满腿是包,她发现了用烟灰止痒的土办法;有次踏勘时遇见竹叶青,她握着登山杖的手心全是汗,却还记得拍下蛇纹给后续队员预警。
最惊险的是那次暴雨冲垮便桥,她踩着齐膝的淤泥送去图纸,挎包里的笔记本都被浸透了。回到驻地后,她凭着记忆重绘了全部数据,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抖。
但这些艰辛,她都在电话里轻轻带过,只是反复说:苗苗,等带你来看云海,比你说过的所有比喻都要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