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南京裹在温吞的湿气里,老城区的梧桐树枝桠交错,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筛成碎金,飞絮像被揉碎的棉絮,粘在纱窗上积了薄薄一层,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苏苗苗对着电脑屏幕怔怔出神,出版社编辑的催稿邮件在收件箱最上方亮着刺眼的红点,标题里“最后通牒”四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隐隐发疼。光标在回复框里闪烁了十分钟,却只敲出“关于《心跳回声》的后续修改”几个残缺的句子,后面跟着一串无力的省略号。
她最近总写不下去。小说里的女主本该在这个章节迎来人生转折,可每当指尖碰到键盘,脑海里就会浮现自己心悸发作时的眩晕感,那些精心设计的情节全被搅成一团乱麻。指尖无意识地在搜索框里输入“心悸 快速缓解”,回车键按下的瞬间才惊觉失态,慌忙去捂屏幕,却看见浏览器历史记录像一页不敢示人的病历,密密麻麻堆着“心肌炎后遗症中医调理”“心律失常食补偏方”的搜索记录,最新一条是凌晨三点半查的“乌头碱中毒症状”——昨天她发现药瓶里的淡黄色药片颜色深了些,整夜都在琢磨是不是买到了假药。
“苗苗,帮我核对下新疆尉犁县的植被数据!”何世清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伴着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苏苗苗起身时,膝盖重重撞到桌腿,钝痛顺着骨头往上窜。她扶着桌沿等眼前的黑雾散去,指尖因为用力,在实木桌面划出几道浅痕,指节泛着青白:“来了!”声音刻意拔高半度,带着点表演性质的轻快,还特意清了清嗓子掩盖喉间的干涩。
书房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咖啡香,何世清正趴在铺满图纸的书桌前,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眼底虽有熬夜的红血丝却透着精神劲——为了项目连续加班一周,他却依旧精力充沛。新疆荒漠修复项目的设计图占了大半张桌子,上面用红笔标满了待勘测点,从尉犁县的胡杨林到塔克拉玛干边缘的梭梭林,那些红点像跃动的目标,透着蓬勃的干劲。桌角堆着半本写满批注的《荒漠植物志》,旁边压着几张刚打印好的项目预算表,字迹工整有力。
“就等你了,这组胡杨林的耐盐碱系数总觉得不对。”何世清抬头时,伸手把眼镜推回鼻梁,指尖带着纸张的糙感——那是常年翻阅勘测资料磨出来的薄茧。苏苗苗快步走过去,目光刚落在图纸上,胸口就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她下意识攥紧铅笔,指节泛白,分心间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这里小数点标错了,应该是0.78,不是0.87。”
话音刚落,何世清突然伸手要探她的额头:“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昨晚赶稿又熬夜了?”苏苗苗下意识侧身,假装去整理散落的图纸,袖口擦过何世清的手指,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勘测仪器磨出来的。“可能是有点低血糖。”她慌忙解释,顺手拿起桌角的糖罐,摸出颗草莓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压不住舌根的苦涩。
回到客厅时,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里女主的台词停留在“我总觉得胸口发闷”。苏苗苗坐在沙发上,指尖按在左胸口,能清晰摸到心跳的紊乱节奏。她起身走向卧室,衣柜最深处的羊毛大衣口袋里,藏着那个撕掉标签的维生素瓶。裹着瓶子的羊绒围巾是去年冬天何世清送的,米白色,摸起来像云絮,此刻却硌得手心发慌。
她记得卖家在私信里说“这药是祖传秘方,见效快但要忌生冷”,头像是个背着竹篓的采药老人剪影,朋友圈里全是深山采药的照片。第一次服药是在半个月前,心悸发作得厉害,她蹲在卫生间里,就着冷水吞了片药,苦涩味从舌根漫到鼻腔,呛得她眼泪直流。此刻她倒了杯温水,看着淡黄色药片在水里慢慢化开,像一滴墨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