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内,金石丝竹之声悠扬,酒香与熏香交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御座之上,皇帝龙颜大悦,金杯微举,示意林玉风开始。
林玉风受宠若惊,激动得满脸涨红。他深吸一口气,从席位上走出,来到大殿中央,那身刺眼的大红状元袍让他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臣……林玉风,叩谢天恩。”
他清了清嗓子,那股因激动而带来的颤抖,反倒被众人误以为是“文人风骨”的激昂。
“臣之策论,题为《固本通商疏》。臣以为,国之根本,在于农……”
他开始高声诵读。
他的声音清亮,口齿清晰,辞藻也确实华丽。从“劝课农桑”说到“轻徭薄赋”,引得御座上的皇帝和几位老臣频频点头。
三皇子赵弈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他端起酒杯,似是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打造的完美作品。
礼部侍郎周严更是捻着胡须,一脸欣慰与自得。
林玉风越念越是激昂,越念越是投入。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即将“名垂青史”的幻想之中。
“……故,臣以为,当以民为天,以社稷为重!正如臣在策论中所言——”他将声音拔高到了极致,准备念出那句他自认为的点睛之笔。
“‘海晏河清,非朝夕之功;民心所向,乃立国之本!’此策若……”
“好一个‘民心所向,乃立国之本’!”
一个冰冷的、清脆的、不属于这殿内任何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从所有人的头顶上方传来!
“林玉风,你可知你口中这‘立国之本’,是出自何人之手?!”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殿内所有的欢声笑语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谁?!”
“什么人?!”
“大胆!!”
离皇帝最近的御林军统领“唰”的一声拔出了佩刀,厉声高喝:“护驾!有刺客!”
满朝文武,皇子勋贵,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了起来,骇然抬头,望向那声音的来源——那片幽暗的、雕梁画栋的横梁之上!
三皇子赵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礼部侍郎周严更是吓得浑身一抖,险些栽倒。
林玉风仰着头,张着嘴,那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若能推行”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让他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所有禁军长矛高举、弓箭上弦,对准那片黑暗的瞬间——
“噗——”
一道黑影,竟主动从横梁之上纵身跃下!
那身影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她没有轻功,甚至没有用绳索。她就像一只绝望的、折翼的飞蛾,用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直直地朝着大殿中央那片最明亮的空地扑了下来!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黑影重重地砸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地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翻滚了两圈,最终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态,趴伏在了林玉风的脚下。
“拿下!”
离得最近的禁军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明晃晃的刀枪瞬间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啊——!”
有胆小的文官已经吓得尖叫出声。
横梁之上,苏战那戴着面具的假手死死地抠进了木梁之中,指节泛白。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以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跳了下去,那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下去!
但他不能。
他死死地咬着牙,将那声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月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这是她的计划,这是她的“东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
大殿中央,那黑影在剧痛中剧烈地颤抖着,肩胛骨的伤口在刚才那一下重摔中彻底崩裂,殷红的鲜血瞬间便透过了那身黑色的夜行衣,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别……别杀我……”
那人影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女声?
禁军侍卫们也是一愣。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那黑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抬起了一只手。
不是去拿武器。
而是……缓缓地,扯下了脸上那张属于“影十二”的黑色面巾。
面巾滑落。
一张苍白如纸、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暴露在了承恩殿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那张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沁着一丝因重伤而溢出的血迹。那双本该清澈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滔天的恨意、不甘,和一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轰——!”
整个大殿,仿佛被投下了一枚真正的炸弹。
“苏……苏凌月?!”
“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
“她……她不是……她不是在朱雀大街……‘殉难’了吗?!”
“鬼啊——!”
离得近的几个胆小官员,吓得两眼一翻,竟当场晕了过去。
三皇子赵弈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指着苏凌月,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那股皇子的仪态荡然无存,声音都在发颤:“你……你……你是人是鬼?!”
林玉风更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指着苏凌月,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护驾!护驾!把这妖女拿下!”礼部侍郎周严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苏凌月没有理会那些指向她的刀枪,也没有理会那些惊恐万状的尖叫。她忍着浑身裂开般的剧痛,艰难地,一寸寸地,朝着御座的方向,匍匐在地。
她从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怀中,掏出了那本《柳七诗集》。
她将那本诗集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臣女……苏家遗孤,苏凌月……”
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又带着一股刺穿金石的决绝。
“有……天大冤情要报!”
“恳请陛下……为臣女做主!为苏家……三百余口冤魂做主!”
“为天下……所有被蒙蔽的寒门学子,做主啊!!”
她猛地一个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了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她以她苏凌月的女流之身,以“死而复生”的厉鬼之姿,在这样一个本不该有她一席之地的、男人和权贵的阵营里,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