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天启城万籁俱寂,连巡夜的更夫都刻意避开了雀舌巷这片龙蛇混杂的区域。
巷子深处,“三日楼”的后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身影一前一后,如同鬼魅般闪了进去。
门轴转动,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苏凌月和苏战摘下了脸上那层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昏黄的烛光下,苏凌月那张本该绝色的脸庞苍白如纸,汗水混杂着血污,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苏战一把将面具摔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压抑着低吼:“耗子!我们现在就是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像一头困兽,在这间狭小、充斥着劣质茶沫气味的暗室里来回踱步。“我苏战纵横沙场,何曾这般窝囊过?!戴着别人的脸,听着别人的号令,去……去扒拉这些阴沟里的烂事!”
“哥。”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她没有理会苏战的暴怒,径直走到了那面挂着天启城舆图的墙前。
“我们已经‘死’了。”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点在了“镇国将军府”那片区域,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死人’,没有资格愤怒,只有资格……复仇。”
她强忍着右肩肩胛骨处传来的、如同骨头被生生撕裂的剧痛,开始复盘今夜得到的所有线索。
“丁三、丁四。”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暗室的阴影处沉声唤道。
“在。”
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
“李慕他们如何了?”
“回影十二大人。”丁三的声音平直,“已全部安置于安全据点。城中最好的外科大夫已经看过了,李慕的腿……能保住。只是日后行走,怕是会有些不便。”
“能站起来就行。”苏凌月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丁五呢?”她转向另一片阴影,“我要的‘原始考卷’。”
那片阴影沉默了片刻。
丁五的身影缓缓浮现,他跪了下来,头埋得很低:“大人……属下无能。礼部侍郎,也就是今科的主考官周严,已将所有考卷原卷收押进了他在礼部的私人密室。那里……守卫森严,机关重重,是三皇子赵弈的人在亲自看守。属下……属下试了两次,都无法靠近。”
暗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战的拳头猛地砸在了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混账!连份考卷都拿不到!赵辰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做什么吃的!”
丁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依旧跪着,一言不发。
“哥。”苏凌月制止了他,“这不怪他。赵弈既然敢做,就必然会防着有人来查。那间密室,怕是连影一大人亲去,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这是个死局。」苏凌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没有那份原始考卷,光凭一本柳七的诗集和李慕的指控,根本无法将主考官周严一击致命。顶多……顶多只能让林玉风身败名裂。
可她要的,是扳倒赵弈!
“如果偷不出来……”苏凌月的眼中闪过一抹玉石俱焚的疯狂,“那就……烧了它。”
“什么?”苏战一愣。
“既然我们拿不到,那就谁也别想拿到。”苏凌月的声音冰冷,“丁五,你立刻去查礼部密室的结构图,以及……天启城的地下水路。我要在琼林宴开宴之前,让那间密室……连同所有的‘证据’,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丁五显然被她这疯狂的计划镇住了。
“这法子不错。玉石俱焚,够狠。”
一个冰冷的、带着几分赞许的声音,突兀地从暗室的主位上传来。
苏战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回头,只见那个本该空无一人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影一。
他就像是这间屋子里的影子,从一开始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
苏凌月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从她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活在赵辰的监视之下。
“只是,”影一缓缓站起身,走到了苏凌月面前,“殿下说,烧了……太可惜。”
他从宽大的黑袍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扁平的梨花木盒。
“殿下给影十二大人的……‘贺礼’。”
“祝贺您,”影一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在苏凌月肩头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首战告捷。”
苏凌月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缓缓地,用那只颤抖的左手,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灵丹妙药。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淡淡墨香的……考卷。
考卷的封面上,用朱笔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林玉风”。
是那份丁五拼了命也拿不到的……原始考卷!
“嗡——”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让她一阵天旋地转。那不是喜悦,也不是感激。
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冰冷刺骨的……羞辱。
赵辰!
他从一开始就拿到了这份考卷!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在破庙里发号施令。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派丁五去闯那间“不可能”的密室。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绞尽脑汁、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他就那么在暗处,静静地欣赏着她的挣扎,欣赏着她的“表演”。
直到最后,他才让影一施施然地送来这份“贺礼”。
「这不是贺礼……这是在驯兽!」
「这是一条项圈!一条冰冷的、带刺的项圈,在提醒我……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噗——”
苏凌月再也压抑不住,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了那张干净的考卷上,染红了“林玉风”那三个字。
“月儿!”苏战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凌月摆了摆手,推开了苏战。她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本该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看都没看影一。
“告诉殿下。”她的声音沙哑得像在割裂什么,“贺礼……我很喜欢。”
“他赢了。”
“他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影一看着她这副模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似乎是……同情?但他还是躬身道:“殿下还说,‘考卷’是物证,‘诗集’是人证。”
“他现在,在等您的……‘赃证’。”
苏凌月缓缓地合上了木盒。
考卷,是“赃物”。
诗集,是“人证”。
而那个“中间人”……就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活生生的“赃证”!
赵辰给了她“赃物”,却把最难啃的“赃证”留给了她。
这是他的试探,也是他的……考核。
“丁六、丁七。”苏凌月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可怕。
“在!”
“林玉风那个仆人,现在何处?”
“回大人!”丁六立刻禀报,“那仆人方才进了‘月宾楼’的雅间,至今未出。我们在他隔壁,听到了……听到了他和另一个人的谈话!”
“是谁?!”
“是……是主考官周严大人的……管家,周福!”
苏凌月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诡异而又残忍。
“好。”
“好一个……证据确凿。”
她重新戴上了那张“影十二”的面具,遮住了那双充血的、疯狂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苏战,那眼神让苏战不寒而栗。
“哥。”
“我们去月宾楼……”
“……抓‘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