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苏凌月那只没有受伤的、苍白的左手中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她缓缓地,一寸寸地,将那张记载着惊天“生意”的密报,送入了火焰之中。纸张边缘“滋啦”一声卷曲、焦黑,很快便化作了飞灰,如同赵弈那场被烧毁的“大火”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密室中,只剩下了苏凌月、苏战,和那个如同铁铸雕像般、一言不发的……影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烧焦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苏凌月伤口上那淡淡的血腥和药草香,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剔骨’……”
苏战那沉闷的声音从“影十一”的面具下传来。他那高大的身躯在黑暗中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那股刚刚才因“大捷”而燃起的傲气,此刻已被赵辰这更深、更黑的“棋局”碾压得粉碎。
“他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石壁上,“他这是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他把我们当成了专门替他挖坟掘墓的耗子!”
“先是‘蛰伏’,现在又是‘剔骨’!”苏战的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属于“战神”的暴躁与杀气再次爆发,“他到底还想让我们干什么?!赵弈废了,周严死了,他还要我们去挖谁?!挖皇帝吗?!”
“哥。”
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斩断了苏战的暴怒。
她没有回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捧在烛火上、早已被烧得只剩一抹余烬的纸灰。
“你还没看懂吗?”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赵弈和周严,从来就不是‘山’。”
“他们只是……压在‘冰山’上的两片雪花。”
“殿下要我们做的,”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得骇人,“不是挖坟。”
“是……刨山。”
苏战的呼吸猛地一滞。
“一座……能同时调动‘兵部’、‘户部’、‘安国公府’,甚至能打通‘海关’,将我大夏军械卖给西凉的……”苏凌月的声音冰冷彻骨,“……‘冰山’。”
“这,才是真正的‘通敌叛国’。”
“这,才是父亲家书中,那批‘神策军甲胄’……真正的来历。”
苏凌月缓缓地走到了那面巨大的、标注着天启城所有势力分布的舆图前。她的指尖,在那几个被赵辰点过的、代表着“权力”的黑点上,一一划过。
“‘四海通商’,只是一个幌子。”
“安国公陆家,是‘供货’的。”
“户部,是‘销账’的。”
“兵部,是‘放行’的。”
“而那个藏在最深处的‘内奸’……”她的指尖,重重地落在了皇宫最深处,那片代表着“内阁”与“后宫”的区域。
“……就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执笔人’。”
苏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赵辰的真正意图。
赵辰要的,根本不是一个“恩科重考”。
他要的,是“血洗朝堂”!
“影一。”苏凌月不再有半分废话,她那股属于“苏家少主”的、发号施令的威严,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在。”影一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地浮现。
“殿下既已‘授权’。”苏凌月的声音冰冷,“即刻起,‘乙’字库,所有关于‘四海通商’近五年的账目、以及户部所有‘废铁’处置的卷宗,全部调出。”
“是。”影一躬身。
“哥。”苏凌月转向苏战,“你带丁一到丁五。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盯梢、绑架、还是……严刑拷打。”
她将那张“影十一”的铁牌,重重地拍在了苏战的胸甲之上。
“我不要你们去查账。账,一定是干净的。”
“我要你们去查……人!”
“我要知道,这半年来,安国公府的人,都和户部、兵部的哪些人……在何时、何地、见过面,说过话!”
苏战那双虎目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战神”该有的兴奋。这,才是他擅长的!
“好!”他一把抓起腰刀,“我今夜……就去‘拜访’一下安国公府那位小公爷,陆之渊!”
“不。”苏凌月按住了他的手。
“陆之渊……只是个幌子。他那种张扬的性子,是用来吸引火力的。真正办‘脏事’的,绝不是他。”
“你要查的,”苏凌月的声音压得更低,“是安国公本人。是他那个……从不轻易露面的‘二公子’,陆之明。”
“还有……”苏凌月缓缓地闭上了眼,脑海中飞速地过滤着前世那零星的、关于“朝堂”的记忆。
“……户部侍郎,王启年。兵部武库司主事,陈松。”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之间的‘线’……给我挖出来!”
“是!”苏战领命,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煞气终于有了宣泄口,他带着五名影卫,如同利箭般,瞬间消失在了密道之中。
密室,再次恢复了死寂。
苏凌月独自一人,站在那面巨大的舆图前。
她知道,赵辰让她“刨山”,却只给了她一把小小的“匕首”。影阁的“乙”字库和五名影卫,根本不足以撼动那座“冰山”。
「他还在试探我。」
「他要看的,不是我能不能查到。而是我……敢不敢查到底。」
她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地、仔细地,抚摸着舆图上,那个代表着“苏家军”的、遥远的“雁门关”。
「父亲,哥哥……」
「你们在边关,为大夏剔骨。」
「我……就在这京城,为苏家……换天。」
……
两个时辰后。
天色已近五更,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密室的暗门被无声地推开。
苏战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摘下了那张“影十一”的面具,那张刚毅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凝重。
“月儿。”他的声音沙哑,“我们……跟丢了。”
“什么?”苏凌月猛地回头。
“安国公陆之明,还有那个户部侍郎王启年……”苏战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们今夜……根本没有见面。”
“那……陈松呢?”
“陈松……也死了。”苏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挫败,“我们的人赶到时,他已经……‘投井自尽’了。线索……全断了。”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
「好快。」
「好狠。」
他们才刚刚开始动手,对方……就已经“清理”了门户!
“不。”苏战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我们虽然跟丢了陆之明和王启年。但……我们跟上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只……被丢弃在“广安寺”后门泔水桶里的……
上等官窑茶杯的……碎片。
“陆之明和王启年,今夜都去了广安寺。”苏战的声音无比凝重,“但他们……是去见同一个人。”
“一个……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谁?”
“我们的人,在他们‘密会’的禅房外,只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苏战抬起头,那双虎目中满是血丝和不敢置信。
“那间禅房……”
“是当今皇后,用来‘祈福’的……‘静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