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尽头。那句“欢迎来到殿下真正的棋局”犹在耳边回荡,带着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恩赐”意味。
苏战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铁塔,死死地守在那扇通往“乙字库”的黑铁门前。他那双“影十一”面具下的虎目,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寸阴影。
苏凌月没有立刻推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前,那只没有受伤的、握着那把崭新黄铜钥匙的左手,在烛火下微微颤抖。
「太子生母之死的疑云。」
「“买”来的凤命。」
她终于明白了。赵辰交给她的,不是一个任务,不是一个秘密。
他交给她的,是这盘棋局最核心的“燃料”——他自己的、那份被压抑了十几年的、足以焚天的“仇恨”。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病弱”皮囊下、隔着帘子听政的太子。他也不是那个在御书房咳血、博取同情的“孝子”。
他是在用这把钥匙,正式邀请她苏凌月……
与他一同,刨开这座王朝最腐烂、最血腥的坟墓。
“月儿。”苏战的声音沉闷,带着压抑的杀气,“这个疯子……他到底还想让我们看什么?”
“他想让我们看,”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她缓缓地转动了那把钥匙,“……他是如何……变成一个疯子的。”
“吱嘎——”
黑铁门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不是书卷气。而是一股……浓重到极致的、陈年死物的味道。那是纸张、皮革、木料在完全密闭的环境中,被时光侵蚀、腐烂了十几年的气息。
这里,比他们之前待的任何一间密室都要阴冷、干燥。
“乙字库”,是影阁真正的“心脏”。这里存放的,不是情报,而是“历史”。是那些被皇帝、被朝堂、被胜利者……亲手掩埋的“真相”。
苏凌月点燃了墙壁上的烛台。
火光亮起,照亮了这间巨大的石室。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黑铁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摆满了的不再是牛皮卷宗,而是一个个上了锁的、刻着年份和密文的……黑漆木盒。
“哥。”苏凌月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带着一丝回音,“我们不是在查‘通敌’。我们是在查……‘一桩命案’。”
“赵辰……不,是‘元后’去世的那一年。”
“开元十三年。”苏战几乎是立刻走到了对应的书架前。那是他刚入军营的年份,他记得无比清楚。
那一年,元后“病逝”,举国同丧。
那一年,淑妃(如今的皇后)被册封为继后,三皇子赵弈……成了“嫡子”。
苏战用那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那只属于“开元十三年”的、积满了灰尘的木盒。
里面没有惊天动地的密信。只有一叠叠早已泛黄的、宫中采办处的流水账单、皇家内造府的“进贡”清单,以及……一叠厚厚的,用油纸包好的太医院脉案副本。
“这……”苏战皱起了眉,他拿起一份采办处的账单,“鸡毛蒜皮……全是鸡毛蒜皮。‘凤仪宫取苏绣百匹’、‘静心堂用檀香十斤’……这些东西,能看出什么?”
“别看‘大事’。”苏凌月强忍着肩胛骨上那钻心刺骨的麻痒,她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看‘小事’。”
“看‘钱’,看‘药’。”
她拿过一本采办处的账单,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她的指尖冰凉,划过那些早已发黄的纸张。
“哥,你去找广安寺‘静心堂’的供奉记录。我来查‘四海通商’的账目。”
兄妹二人不再多言,在这座时间的坟墓里,开始了疯狂的“掘尸”。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烛火“噼啪”作响。
“找到了!”苏战那沉闷的声音猛地响起。他从一堆“皇家内造府”的流水账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蝉翼纸。
“月儿,你看!”
苏凌月快步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四海通商”的……“进贡”清单。
时间,是开元十二年,冬。元后“病逝”前三个月。
清单上,明面上写的是“南洋奇珍、东珠、香料”。
可在那张清单的背面,用一种极其隐秘的、几乎要被墨迹掩盖的药水笔迹,写着另一份“里账单”——
“‘凤仪宫’(当时还是淑妃)……安神香三百斤,‘血燕’五十斤。”
“广安寺‘静心堂’……‘苏合香’五百斤。”
“‘四海通商’,结银……三十万两。”
苏凌月只觉得浑身发冷。
“三十万两……”苏战的呼吸都停滞了,“她……她一个淑妃,哪来这么多钱?!”
“是‘生意’。”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她瞬间便将这笔巨款,与那桩“通敌卖国”的军械生意联系在了一起!
“她用那笔‘通敌’的钱,买通了‘四海通商’,为她……运送这些东西。”
“可……可这只是香料啊?”苏战还是不解,“她花三十万两,就为了买这些……安神香?她疯了吗?这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
苏凌月没有回答。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
她猛地转身,冲回了那只黑漆木盒前。
她没有再看那些账目。
她的手,颤抖着,伸向了那叠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
太医院脉案副本。
“哥。”她的声音在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个即将被揭开的、最可怕的真相。
“她花三十万两买了‘香’。”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在烛火下亮得骇人。
“而元后……”
“……恰好在三个月后,‘病逝’了。”
“你再看看……”她的指尖,指向了那份脉案副本的封面,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开元十三年·春·元后·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