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厚重的石门在苏凌月身后“轰隆”一声缓缓合拢。
那股从雀舌巷传来的、混杂着死亡与绝望的恶臭被彻底隔绝在外,只剩下地底甬道中冰冷的、属于“影子”的陈腐气息。
苏凌月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那张平凡的面具下,呼吸依旧急促。她强忍着肩胛骨伤口崩裂的剧痛,和那股因目睹“地狱”而涌起的滔天恨意。
“他妈的!”苏战那沉闷的、压抑着极致怒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怎么敢?!他一个被圈禁的废物……他竟敢……竟敢用这场瘟疫来收买人心!”
“他喂的……是根本无用的‘清火汤’!那不是在救人!”苏战猛地一拳砸在石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而下,“那是在草菅人命!是在杀人!”
“是。”
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却比苏战的暴怒更冷。
“他是在杀人。但他……也演得很好。”
她缓缓地直起身,那双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百姓是愚昧的。他们分不清‘清火汤’和‘救命药’。他们只看得到,在他们最绝望、被朝廷抛弃的时候,是‘三皇子殿下’,不顾‘禁足’的圣旨,‘冒死’前来,为他们施药。”
“哥。”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眼睛死死地锁着苏战,“赵弈在用这场瘟疫……洗刷他‘科举舞弊’和‘相国寺凶案’的耻辱。”
“他要用这几十万百姓的命,来重塑他的‘仁德’金身。”
“而父皇……”苏凌月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他‘病’了。他巴不得有人能替他稳住这即将大乱的民心。赵弈的‘沽名钓誉’,正中他的下怀。”
苏战浑身冰冷。他终于明白了这局棋的可怕。
“那……我们怎么办?”他沙哑地问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畜生……踩着尸骨往上爬?”
“不。”
苏凌月猛地推开了那扇通往“三日楼”的暗门。
“我要去见赵辰。”
……
东宫,书房。
与外界那片被瘟疫笼罩的“人间地狱”不同,这里依旧温暖如春,静谧得仿佛世外桃源。
赵辰没有“病”在床上。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月白色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地挽着,正半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手中捧着一卷古籍。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当苏凌月和苏战戴着面具、浑身散发着外界“恶臭”闯进来时,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过一下。
“殿下。”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她强忍着没有行礼。
“回来了。”赵辰翻过一页书,声音平淡,“外面的‘味道’,不好闻吧。”
“殿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苏凌月死死地盯着他。
“意外什么?”赵辰笑了,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病态的“愉悦”,“京城水旱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常理。”
他缓缓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苏凌月。
“至于赵弈……”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他总喜欢唱戏。就让他去唱。父皇……也需要一个‘小丑’,来安抚那些即将‘失控’的百姓。”
“殿下!”苏战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上前一步,“那不是唱戏!那是‘红疹疫’!是会死几十万人的瘟疫!您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假药’去害人?!”
“不然呢?”
赵辰的反问,冰冷而又残忍。
他缓缓地合上了书卷,那双病态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属于上位者的绝对冷静。
“苏战,你还没看懂吗?”
“那些……是‘浮游’。”
“一场瘟疫,”他的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低语,“……能替本宫……将这座臃肿、腐烂的天启城,‘清洗’得……更干净一些。”
“你——!”苏战目眦欲裂。
“殿下。”
苏凌月猛地伸手,拦住了即将爆发的苏战。
她看着眼前这个冷血到极致的男人,那股滔天的怒火,在这一刻,反而……化作了最冰冷的“筹码”。
她知道,她……等到了。
“殿下说得对。”苏凌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浮游’的命,不值钱。”
赵辰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可若是……”苏凌月缓缓上前一步,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刺向他,“……用这些‘不值钱’的命,能换来……全天下‘士子之心’和‘百姓民望’呢?”
赵辰的瞳孔,猛地一缩。
“赵弈在用‘假药’,沽名钓誉。”苏凌月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他是在用‘浮游’的尸骨,为自己镀金。”
“可如果……”
“……我,有‘真药’呢?”
“什么?”赵辰那只搭在书卷上的、苍白的手指,猛地一顿!
“‘红疹疫’,前世,苏家军中也曾爆发过。”苏凌月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将前世的记忆编织成最锋利的刀,“我父亲……曾偶得‘药王谷’的一张残方。”
她缓缓地,报出了那几个足以逆转乾坤的药名。
“金银花,清热解毒。”
“连翘,疏散风热。”
“还有……”她顿了顿,吐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恶心的名字,“……‘地龙’(蚯蚓),清热定惊,平喘通络。”
“三味主药,辅以甘草。三碗水煎成一碗,三日……可见奇效。”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辰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苏凌月,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殿下。”苏凌月迎着他的审视,一步未退,“您要的,是‘民心’。”
“而赵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他正在亲手,将这份‘民心’,送到您的面前。”
“您有钱,有‘皇家商队’的渠道。”
“您有‘影阁’,有京中所有的人脉。”
“您有我,”苏凌月指了指自己那张平凡的面具,“……这面刚在士子心中立起来的‘旗’。”
“您什么都不缺。”
“您缺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是这一个,能让您‘名正言顺’,去‘拯救’天下的……”
“……药方。”
赵辰缓缓地……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残忍的、却又带着极致兴奋的笑容。
“好……好一个苏凌月。”
他缓缓地站起身,那身单薄的常服在他身上猎猎作响。
“你不是‘旗’。”他看着她,那双病态的眸子里,迸发出了与她如出一辙的疯狂,“你……是本宫的‘利刃’!”
“影一!”他猛地回头,那虚弱的“病体”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威严!
“在!”
“传本宫令!”赵辰的声音冰冷彻骨,“即刻起,影阁所有‘生意’,全数暂停!”
“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任何代价!”
“本宫要……在三个时辰之内,买光天启城……乃至京畿周围所有州府的……”
“……金银花、连翘……”
“……和‘地龙’!!”
“遵命!”
“殿下。”苏凌月缓缓地躬下了身,“您忘了,您……还在‘病’着。”
赵辰一愣,随即……笑得更“愉悦”了。
“是啊。”他重新披上了那件貂裘,坐回了软塌,又恢复了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本宫……‘病’得快死了。”他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怎能……去城外施药呢?”
“所以……”他抬起那双“病弱”的眸子,看向苏凌月。
“……就只能……‘劳烦’我这‘苏家遗孤’……”
“……替本宫,去走这一趟了。”
苏凌月缓缓地叩首,那张平凡的面具下,声音冰冷。
“臣女……遵命。”
她知道,赵弈那出“爱民如子”的“好戏”……
该落幕了。
而她这只“厉鬼”,也该……
第一次,站到天启城那朗朗的乾坤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