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王德全那阴柔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在正厅的横梁上绕着。
“——钦此。”
苏凌月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沉甸甸的“金鹰令牌”。令牌的边缘棱角分明,硌得她掌心生疼。这股刺痛让她那因高烧和重伤而混沌的大脑,保持着最后一丝冰冷的清醒。
王德全走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看苏战一眼。他只是带着那股属于皇宫的、令人窒息的龙涎香,以及那几十箱“赏赐”的金银,转身,退出了这座“囚笼”。
“哐当——”
镇国将军府那扇被禁军接管的朱红大门,缓缓地,在他身后合拢。
“月儿!”
大门合拢的瞬间,苏战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终于爆发了出来!他高大的身影猛地一晃,那双充血的虎目死死地瞪着苏凌月手中那块刺眼的令牌。
“‘金鹰令牌’?‘随意出入宫禁’?!”他一把抓过那块令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他妈的!这是‘赏赐’吗?!”
“这是羞辱!”苏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杀了苏家满门,害得父亲兄长至今生死未卜!现在……现在他用这块破牌子,就想……就想把你变成他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鸟?!一只可以‘随意’飞给他看的……金丝雀?!”
“哥。”
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斩断了苏战的暴怒。
她缓缓地,从苏战那只因愤怒而颤抖的大手中,重新拿回了那块令牌。她的动作很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错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受辱”的愤怒,只有一片……早已了然的“漠然”。
“他不是在羞辱我。”
苏凌月缓缓地走到窗边。她看着窗外那些……本该是“禁军”的守卫,在王德全走后,竟也开始“换防”了。
换上来的,是一批她从未见过的、身披黑色暗甲、气息更沉、更冰冷的……“新面孔”。
“他不是在羞辱我。”苏凌月的声音冰冷彻骨,“他是在……‘警告’我。”
“他用这场‘大捷’,和这场‘瘟疫’,看清了两件事。”
“第一,”她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令牌上那只展翅的雄鹰,“……他看清了我苏家在军中和民间的‘分量’。”
“第二,”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讥讽,“……他也看清了我背后的……‘太子殿下’。”
苏战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没有撤走围困。他只是……换了一把锁。”苏凌月缓缓地握紧了那块令牌,“他用这块令牌告诉我,苏凌月,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苏家遗孤’,你是我赵隆……亲手‘赦免’的、‘苏神医’。”
“你的‘功’,朕记下了。你的‘罪’……”苏凌月低低地笑了一声,“……朕,也替你‘看着’。”
这块令牌,不是“金丝雀”的锁链。
这是……拴在“恶犬”脖子上的项圈。
而那根链子的另一头,牢牢地攥在皇帝的手中。
“哥。”苏凌月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因高烧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直直地刺向苏战,“你,也一样。”
“我?”
“你这‘苏家战神’的身份,太刺眼了。”苏凌月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情感,“父亲和兄长‘戴罪立功’,生死未卜。你这个‘死而复生’的‘苏战’,若是再出现在京城……”
“……你猜,陛下是会‘惊喜’,还是会‘惊吓’?”
苏战浑身冰冷。
“所以,”苏凌月缓缓地走到他面前,将那张属于“影十一”的平凡面具,重新递到了他的手中。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苏战’。”
“你只是……我这个‘苏神医’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负责‘保护’我的……”
“……‘影子’。”
苏战死死地瞪着那张面具,那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他那股属于“战神”的傲骨,在这一刻,被妹妹这番冰冷而又残忍的“现实”……碾压得粉碎。
许久。
他缓缓地,接过了那张面具。
“……好。”他沙哑地开口,“我……是‘影子’。”
苏凌月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这把最锋利的“守护之枪”,终于……被她亲手藏回了鞘中。
她缓缓地直起了那根因剧痛而微弯的脊梁。
“扶我。”
“哥。”
“……去哪?”
“去……试试这根‘项圈’。”苏凌月的声音冰冷,“……究竟有多长。”
……
镇国将军府,正门。
那扇朱红大门上的封条,不知何时已被撕去。
但那两名新换上的、身披黑色暗甲的“门神”,却比之前的禁军……更让人窒息。
苏凌月一身素白孝服,肩上披着一件御赐的、名贵的貂皮斗篷。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在那名戴着斗笠、身材魁梧的“护卫”(苏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
“站住。”
两杆长戟交叉,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声音冰冷,不带半分情感。
苏凌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了那块……“金鹰令牌”。
那两名守卫的目光在令牌上停留了一瞬,那藏在铁盔下的眸子微微一动。
他们没有行礼,也没有退缩。
只是……缓缓地,收回了长戟。
“苏神医。”为首的守卫统领声音生硬,“陛下有旨,您……‘可随意出入宫禁’。”
“但……京城大疫,人心惶惶。为保苏神医‘千金之躯’……”他一挥手。
两名同样穿着黑色暗甲的侍卫,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走出,一左一右,站到了苏凌月身后。
“……陛下特派我二人,贴身‘保护’神医安危。”
「监视。」
苏凌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皇帝的“恩赐”,果然……是“明赏暗囚”。
“有劳了。”
苏凌月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她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头。
她就这么带着她那“影子”哥哥,和皇帝的两只“眼睛”,一步踏出。
踏出了这座……困了她半生的“牢笼”。
长街之上,空气中那股浓重的“地龙”药香,早已盖过了一切的恶臭。
街道,不再是那片“人间地狱”。
当苏凌月那身刺眼的、标志性的“白色孝服”,出现在长街尽头时……
那些本还在排队领药、或是行色匆匆的百姓,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全都……愣住了。
“是……是苏小姐!”
“苏神医!是活菩萨!!”
“砰!”
也不知是谁带头。
第一个人,跪了下去。
“砰!砰!砰!”
如同被割倒的麦子。
整条长街,黑压压的人群,竟齐刷刷地……
跪了下去!
他们没有哭喊,没有求药。
他们只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劫后余生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将他们从地狱里拉回来的“神”。
“苏神医……万安……”
“活菩萨……”
山呼海啸般的低语,汇聚成了一股比“皇恩浩荡”更可怕的……“民心”洪流!
苏凌月静静地站在这片“洪流”的中央。
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救世主”的慈悲。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向了那两名负责“保护”她的、皇帝的“眼睛”。
那两名侍卫,早已被眼前这“万民跪拜”的神迹……骇得脸色惨白!
「民心……」
「这就是……皇帝真正忌惮的东西!」
苏凌Yue缓缓地勾起了嘴角,那笑容,冰冷而又残忍。
「陛下,您看到了吗?」
「您赏的‘令牌’,是‘枷锁’。」
「可他们给的‘民心’……」
「……是‘王冠’。」
她没有去药铺。
她也没有回“雀舌巷”。
她在那两名侍卫愈发惊恐的目光中,在那片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中,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那座……她本该“永世不得入”的……
皇宫。
“风大了。”
她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到了那两名侍卫的耳中。
“我……忽而想……”
“……入宫。”
“去……叩谢太子殿下……”
“……‘赐药’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