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角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
那两具尸体——一个是死不瞑目的替罪羊徐秀才,一个是赵辰用来“灭口”的不知名死士——被留在了墙外的阴影里。
苏凌月和苏战,如同两道黑色的幽灵,熟门熟路地穿过了东宫那些幽深曲折的回廊。
没有人阻拦。
因为整座东宫,除了那些只会低头扫地的哑巴太监,似乎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月儿。”苏战压低了声音,他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那双虎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地方……不对劲。”
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是不对劲。”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她那只紧握着“梅花玉佩”的左手,指节已经泛白,“因为……他在等我们。”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崇文殿”。
那是太子的正殿,也是他平日里“养病”的地方。
“进去。”
苏凌月没有半分犹豫,大步踏上了白玉石阶。
“吱嘎——”
厚重的殿门被她一把推开。
一股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药香,混杂着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梅花冷香,瞬间扑面而来。
殿内灯火通明。
并没有想象中的“埋伏”,也没有刀斧手。
只有一个人。
太子赵辰。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雪白寝衣,长发未束,正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他赤着脚,盘腿坐在一张巨大的、铺满了雪白狐裘的罗汉床上。
在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小几。
几上,放着一壶酒,三只杯子。
以及……一把还在滴血的、薄如蝉翼的软剑。
“来了?”
赵辰缓缓抬起头。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反而带着一丝病态的、慵懒的笑意。
“本宫……等你们很久了。”
他拿起酒壶,动作优雅地斟满了两杯酒。
“怎么?不坐?”他看向站在门口、浑身杀气的兄妹二人,嘴角微扬,“还是说……嫌本宫这酒里,又有毒?”
苏凌月没有说话。
她大步走到几案前,却没有坐下。她摊开手掌,那枚温润的、刻着梅花的白玉佩,“叮”的一声,清脆地落在了赵辰的面前。
“这东西,”她的声音冰冷,“殿下眼熟吗?”
赵辰垂眸看了一眼。
“眼熟。”他淡淡道,“这是本宫赏给‘下人’的物件。”
“下人?”苏凌月冷笑,“徐秀才那种只会抄书的废物,也配得上殿下的贴身玉佩?”
“他自然不配。”赵辰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所以……他死了。”
“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
“但他死之前,”苏凌月俯下身,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死死地锁着赵辰,“……差点就把那个真正去见王霖、真正策划了这场‘死谏’的人……供出来了。”
“哦?”赵辰挑了挑眉,“那他说……是谁?”
“他没来得及说。”苏凌月直视着他,“但我……猜到了。”
她猛地转过身,手指指向了那片空荡荡的、被阴影笼罩的帷幔深处。
“出来吧!”
“影一!”
死寂。
帷幔纹丝不动。
苏战手中的腰刀猛地出鞘,发出一声铮鸣:“滚出来!”
“刷——”
一道黑影,如同从地狱中生出的鬼魅,无声无息地从帷幔后浮现。
他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那张苏凌月无比熟悉的、银色的无面面具。
他的手中,并没有剑。
因为那把杀人的软剑,正摆在赵辰的面前,滴着徐秀才的血。
影一。
影阁的首领。
赵辰最锋利的刀。
“属下,”影一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直、冰冷,不带半分情感,“……参见苏小姐。”
苏凌月看着他,眼中的寒意更甚。
“墨儿说,那晚去见王霖的人,‘身板挺直,走路带风’。”苏凌月冷冷地分析道,“徐秀才是个佝偻的书生,做不到这一点。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习武之人。”
“墨儿还说,那人身上有‘梅花玉佩’。”
苏凌月指着桌上的玉佩。
“这玉佩,根本不是徐秀才的。是你,”她盯着影一,“……是你故意挂在徐秀才身上,让他当替死鬼的!”
“写奏章的是徐秀才,但口述内容、逼王霖死谏、甚至在幕后策划了一切的人……”
“……是你。”
苏凌月一字一顿。
“影一。”
“你不仅仅是个杀手。你……还是太子的‘心腹’,是他的‘脑子’!”
影一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啪、啪、啪。”
一阵轻缓的掌声响起。
赵辰放下了酒杯,他看着苏凌月,眼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浓郁。
“精彩。”他轻笑道,“苏凌月,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没错。”
赵辰缓缓地站起身,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到影一身边。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影一那宽厚的肩膀。
“他,”赵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变态的亲昵与信任,“……就是本宫的‘心腹’。”
“你们都以为,影一只是个只知道杀人的工具。”
“却不知道……”
赵辰的手指,缓缓划过影一那张冰冷的面具。
“……这封足以逼死苏家、逼疯皇帝、甚至逼得本宫‘自废武功’的绝妙奏章……”
“……正是出自他手。”
苏战如遭雷击。
他一直以为,影一只是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却没想到……这个像影子一样的男人,竟然有着如此深沉的心机和毒辣的手段!
“为什么?!”苏战怒吼,“他是你的人!他为什么要写奏章弹劾你?!为什么要置苏家于死地?!”
“为什么?”
赵辰转过身,看着苏战,就像在看一个不开窍的顽石。
“因为……只有这样,苏家才能‘活’。”
“活?!”苏凌月气极反笑,“把苏家逼到悬崖边上,把父亲逼成‘谋逆’,这就是你所谓的‘活’?!”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赵辰的声音冷了下来,“若没有这场‘死谏’,若没有这顶‘谋逆’的帽子,父皇……会放过拥有‘救驾之功’、又手握兵权的苏威吗?”
“王霖不死,苏家必死。”
“本宫不‘脏’,苏家……也得死。”
赵辰走到苏凌月面前,那双病态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影一这封奏章,看似是在杀人,实则……是在救人。”
“他把苏家和本宫,绑在了一起。把我们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逼得父皇……不敢轻易动刀。”
“这,”赵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是‘政治’。”
“而影一……”
他回过头,看向那个依旧沉默不语的黑衣人。
“……他是这世上,唯一懂本宫‘政治’的人。”
苏凌月看着眼前这对主仆。
一个疯子。
一个影子。
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用权术杀人,一个用刀剑杀人。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将这天下的英雄豪杰、忠臣良将,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好。”
苏凌月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恶心与战栗。
她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她和苏家,还在这两人的棋盘里。
“殿下既然承认了。”苏凌月的声音恢复了冷静,“那……这出戏,接下来该怎么唱?”
“王霖死了,苏家臭了,殿下也‘自身难保’了。”
“我们……”她看着赵辰,“……还要‘蛰伏’到什么时候?”
赵辰笑了。
他走回几案前,拿起了那把还在滴血的软剑。
他用那方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
“蛰伏?”
“不。”
“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猛地一挥手,软剑“铮”的一声,钉入了身后的柱子!
“影一。”
“在。”
“传本宫令。”
赵辰那双病弱的眼睛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摄人心魄的精光。
“明日早朝。”
“让兵部尚书李长风……”
“……给本宫……‘反击’!”
“本宫要让天下人看看……”
“……谁,才是这朝堂之上……”
“……真正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