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辽把心中所想缓缓道出，吕布那双多日来阴沉如潭的眸子里，骤然迸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帐内压抑的空气仿佛被这道目光瞬间点燃，所有郁结与烦闷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那青铜酒爵都跳了起来，沉声喝道：“好！就依文远之计！”
这声“好”字，如平地惊雷，充满了决绝。
这些天被曹操围困在下邳城中，如同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猛虎，空有一身撕裂天地的力量，却只能日复一日地消磨着锐气。
现在，张辽的提议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心中那座名为“战斗”的牢笼。
“传我将令！”吕布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跳动的烛火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高顺守城，其余诸将，点齐三千并州狼骑，人衔枚，马裹蹄，随我夜袭曹营！”
命令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片刻之后，下邳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隙。
一支漆黑的洪流，在稀疏的星光下，如鬼魅般涌出城池，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为首的吕布，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持方天画戟，胯下的赤兔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四蹄踏动间悄无声息，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万钧之力。
曹军大营连绵十里，灯火通明之处皆是防备森严，唯有几处巡逻的间隙，在夜幕的掩护下显得格外幽暗。
吕布一行人正是朝着其中一处薄弱点悄然逼近。
他眼中的世界褪去了所有杂色，只剩下了猎物。
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憋屈，正以惊人的速度转化为嗜血的兴奋。
“杀！”
当距离曹营的鹿角只有不足百步之遥时，吕布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咆哮。
这声咆哮如同一道信号，三千狼骑瞬间从潜行的幽灵化身为索命的恶鬼，战马的铁蹄不再束缚，轰然踏向地面，发出沉闷如鼓的巨响。
最前方的曹军哨兵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警报，就被一道闪电般的乌光贯穿了胸膛。
方天画戟在吕布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吞噬生命的黑龙，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雾和残肢。
营寨的木栅栏在赤兔马的冲击下如同朽木般碎裂，吕布一马当先，如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刺入了曹军的营盘。
久违的杀戮快感瞬间冲垮了吕布的理智堤坝，他放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狂傲。
身后，张辽等人率领的并州狼骑紧随其后，他们是吕布手中最锋利的刀，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切割着曹军惊慌失措的阵列。
火焰被点燃，帐篷在燃烧，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曲混乱的死亡交响乐。
“吕布小儿，休得猖狂！许褚在此！”
就在吕布杀得兴起之时，一声虎吼般的暴喝从乱军中传来。
紧接着，一个雄壮如铁塔的身影，手持一把巨大的长刀，硬生生从溃乱的兵卒中挤开一条血路，直扑吕布而来。
正是曹操麾下猛将，“虎痴”许褚。
吕布双眼一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对手！
“铛！”
方天画戟与长刀在半空中轰然相撞，迸发出的火花在黑夜中亮如白昼，那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竟让周围的厮杀声都为之一滞。
一股巨力从兵刃上传来，吕布和许褚胯下的战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好大的力气！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下一刻，更为狂暴的对攻开始了。
吕布的画戟大开大合，时而如狂风扫落叶般横扫，时而如毒蛇出洞般精准刺挑，招式精妙绝伦，却又蕴含着无匹的霸道。
而许褚的刀法则纯粹是力量的极致体现，他不管不顾，每一刀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眼前的敌人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刀戟碰撞的火花在两人之间连绵不绝地炸开。
周围的士兵，无论是吕布的狼骑还是曹军的士卒，都下意识地为他们空出了一片场地。
在这片死亡旋涡的中心，两个当世顶尖的猛将正进行着最原始、最纯粹的较量，每一次碰撞都像是两座山峰在对撞，让观者心惊胆战，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稳住！都给我稳住！后退者，斩！”
中军大帐前，曹操一身便装，手按倚天剑，面对着如潮水般溃退下来的兵士，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根定海神针，硬生生扎进了混乱的军心之中。
尽管额角的冷汗已经悄然滑落，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弓箭手上前，无差别抛射吕布后军！长枪兵结阵，给我堵住缺口！违令者，杀无赦！”
一道道冷静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
在死亡的威胁和主帅的镇定下，混乱的曹军竟奇迹般地开始重整阵型。
一排排的长枪如林般竖起，形成一道道钢铁壁垒，漫天的箭雨也开始呼啸着飞向后方的并州狼骑。
正在与许褚酣战的吕布立刻察觉到了战局的变化。
夜袭的精髓在于“快”与“乱”，一旦敌人稳住阵脚，再纠缠下去，自己这三千人马就有被反包围的危险。
他虚晃一戟，逼退许褚，随即发出一声长啸，调转马头，方天画戟向后一挥，喝道：“撤！”
并州狼骑令行禁止，得到命令后，毫不恋战，立刻如潮水般向着来路退去。
吕布亲自断后，手中画戟舞得风雨不透，将追击的曹军一一斩落马下。
当曹操带着兵马追到营寨缺口时，吕布一行早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营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浓重血腥味。
望着满目疮痍的大营和部下们惊魂未定的脸，曹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吕布，果然是心腹大患。
而成功撤回下邳城外的吕布，立于一处高坡之上，回望曹营方向的冲天火光，胸中豪气万丈。
今夜一战，不仅大挫曹军锐气，更重要的是，让他麾下士卒士气一震。
他正欲下令安营扎寨，一名亲兵策马急奔而来，神色凝重，手中高举着一个密封的竹管。
“将军，陈宫先生自城中派人送出急信！”
吕布接过竹管，那熟悉的封漆让他微微挑了挑眉。
这个时候，公台会有什么要紧事？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竹管表面，心中那份刚刚因大胜而燃起的狂热，渐渐被冷静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