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的目光从酒杯移开,落在了面前摊开的三封书信上。
左首是袁绍的,辞藻华丽,许以高官厚禄,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中间是曹操的,言辞恳切,只谈过往,不提仇怨,仿佛宛城那场血战从未发生。
而最右侧,则是吕布派人快马加急送来的,笔迹张扬,字里行间满是虎狼般的野心与不加掩饰的拉拢。
这一下有点犯难了。
投袁绍?
河北四州,兵强马壮,看似安稳。
可就在半个时辰前,贾诩当着袁绍使者的面说了一句:
“袁本初连兄弟袁术都不能容,何况我等外姓之人?”那使者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贾诩的判断,他从不怀疑。
投刘表?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胸口就涌上一股怒气。
叔父张济惨死,长子张泉被杀。
那份血海深仇,岂能投他?况且刘表出了名的优柔寡断,跟了他指定要完!
投曹操?
想到这,张绣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死过去。
自己先前归降曹操之际,那厮强纳婶娘,败露后还密谋处死自己,真是孰可忍士不可忍!
现在他居然还有胆子来信!
叉下去!
那么,只剩下吕布了。
一个刚刚在徐州站稳脚跟的枭雄,一个被天下士人唾弃的“三姓家奴”。
据说还在江东那边有所作为。
可偏偏是这个选择,让他的内心最为动摇。
那送信来的使者徐盛,言谈举止沉稳有力,将吕布如何在皖县力敌万军、如何在徐州城失守的情况下收拢人心、整顿兵马而后夺回徐州城的事迹娓娓道来。
在他的描述中,吕布不再是那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而是个有勇有谋人格魅力拉满的枭雄。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拉长的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张绣烦躁地将酒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
他得问问贾诩,自己脑子好像不够用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静室里,贾诩正与徐盛对坐。
他双眼中此刻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他原本的计划是明确的:劝说张绣归降曹操。
理由很简单,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且实力最强,是唯一能一统天下的雄主。
忍一时之辱,换取长久安稳,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然而,徐盛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平静的心湖。
吕布,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莽夫,竟然在陈宫的辅佐下,展现出了惊人的蜕变。
他不仅没有被失败击垮,反而在绝境中迸发出了更强的生命力。
贾诩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脑中飞速盘算。
投靠曹操,张绣最多是个被监视利用的降将。
可若是投靠正在崛起的吕布,以张绣的兵马和自己的智谋,无异于雪中送炭,必将成为其势力的核心。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身家性命,但回报,可能是无法想象的未来。
“奉先公真有逐鹿天下之心?”贾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紧迫。
徐盛挺直了腰板,眼中满是狂热的信赖:
“我家主公说,这天下,姓刘的坐得,姓曹的坐得,他姓吕的,为何坐不得?”
贾诩眼中的光芒更盛了。
城西的客栈里,一室冰冷。
刘晔在狭小的房间里急切地来回踱步。
窗外,寒风呼啸,将窗纸吹得猎猎作响,最终“噗”的一声,吹灭了桌上那盏早已油尽的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刘晔却浑然不觉,脚下的步伐反而更快了。
一切本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晓以利害,动之以情,几乎已经说服了贾诩。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回到许都后,如何在丞相面前夸耀自己的功绩。
可吕布的使者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鬼魅,彻底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他能感觉到,张绣那颗本已偏向许都的心,正在急速滑向吕布。
这绝不能发生!
张绣的军队是横在曹操与袁绍之间的一枚重要棋子,一旦他倒向吕布,曹操的东南侧翼将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后果不堪设想。
他停下脚步,攥紧了双拳。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回去!
既然言语无法说服,那就必须用别的手段。
他张绣想去徐州城?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命走到那里!
……
许都,丞相府邸灯火通明。
曹操正批阅着从前线传回的文书,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他相信刘晔的能力,也相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张绣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老臣。
府邸之外,一条漆黑的陋巷中,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探出头,紧张地望向丞相府高大的门庭。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拉低了头上的布巾,将一封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密信塞入袖中,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贴着墙根,朝着府邸的侧门疾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