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黑色的棋子，质地冰冷，仿佛凝聚了冬夜的寒霜。
棋子落下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而沉闷的轻响，宛如巨石投入深潭，虽只微澜，却已注定要搅动整个潭底的暗流。
“淮南？”刘备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他俯下身，视线紧紧锁定在诸葛亮指尖下的那一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激动，更是压抑已久的野心在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情淡然，仿佛刚才落下的不是一枚决定数万人命运的棋子，而仅仅是闲来对弈。
“主公，”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吕布如今盘踞淮南，与曹军对峙，此乃天赐良机。”
刘备的呼吸微微一促。他当然明白这是良机，可这良机，是给谁的？
“荆州与曹操名为盟友，唇亡齿寒。此刻我等若能说服刘景升公，出兵淮南，攻其不备，既可为盟友分忧，彰显荆州仁义，又能……”
诸葛亮的话语顿了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又能借此，调动荆州兵马。”
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刘备心中所有的迷雾。
调动荆州兵马！
这四个字的分量，比攻占整个淮南还要重。
荆州兵权，大半握于蔡瑁、张允等外戚之手，他们视自己为心腹大患，处处掣肘。
若能借此战，将蔡瑁这尊大佛请出荆州，无论胜败，都等于拔掉了插在自己心头的一根毒刺！
胜，则蔡瑁功高震主，更遭刘表猜忌；败，则其势力大损，再难构成威胁。
好一招一石数鸟，驱虎吞狼之计！
刘备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仿佛已经看到，在荆州的权力棋盘上，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终于裂开了一道曙光。
他强行按捺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赞叹，故作沉吟道：“军师此计甚妙，只是……蔡瑁此人，骄横跋扈，未必肯听我等调度。”
“主公放心。”
诸葛亮微微一笑，智珠在握，“蔡瑁此人，好大喜功，虚荣心极重。只需在景升公面前，将此事渲染为一场唾手可得的旷世奇功，他必然会主动请缨，以求在荆州军中，再无人能出其右。他不是不肯听调度，而是巴不得我们将这顶高帽，亲手为他戴上。”
果不其然，当刘备将此策向刘表“剖心泣血”地陈明利害后，一直旁听的蔡瑁双眼放光，几乎是立刻就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表示愿为荆州分忧，亲自挂帅，荡平淮南，活捉吕布。
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仿佛生怕这天大的功劳被别人抢了去。
数日后，荆州大将蔡瑁，亲率水陆大军五万，旌旗蔽日，鼓声震天，浩浩荡荡杀向淮南。
战事初期，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吕布主力正聚集在彭城前线，淮南腹地兵力空虚，蔡瑁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月，连克数座城池。
捷报一封封传回襄阳，蔡瑁的名字成了荆州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他本人更是志得意满，在军帐中夜夜笙歌，仿佛天下第一名将的头衔已是囊中之物。
这份得意，在他攻下庐江，准备一鼓作气杀向徐州城时，被一则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彻底击碎。
“报！大帅！徐州急报！吕奉先麾下大将高顺，决开泗水、沂水，大水倒灌曹营，曹军尽没，尸横遍野，已狼狈退兵！”传令兵满身泥泞，声音嘶哑地喊道。
“什么？！”蔡瑁手中的酒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名贵的酒水洒了一地。
他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水淹曹军？
吕布竟然用了如此狠绝毒辣的手段？
他蔡瑁虽然是水军都督，玩的是船坚炮利，可这种引天河之水、改山川地貌的打法，他听都没听过！
这哪里是人力，分明是鬼神之能！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个名为“吕布”的男人带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
帐下的气氛瞬间凝固，方才还谄媚奉承的将领们，此刻都噤若寒蝉。
蔡瑁额头渗出冷汗，眼神慌乱，再无半点之前的意气风发，外强中干的本质暴露无遗。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副将文聘站了出来，沉声道：
“大帅，吕布主力已从曹操处脱身，不日必将回援淮南。我军虽众，但长途跋涉，已是疲敝之师。
吕布军新胜，士气正盛，硬碰硬恐非上策。为今之计，不若……不若遣使往江东，说服孙策，邀其从东侧出兵，与我军两面夹击吕布。如此，则胜算大增！”
蔡瑁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慌乱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连声道：“好！好！文将军此言有理！快，快取笔墨来！”他竟然要亲自修书。
然而，他信笔写下的，却不是一封恳切求援的盟书，而是一篇充满了傲慢与施舍意味的“檄文”。
信中，蔡瑁以荆州之主、汉室宗亲的代言人自居，将此次出兵描述为拯救天下之举，言语间仿佛江东出兵是理所应当的义务，而他蔡瑁，则是这场宏大棋局中，给周瑜一个参与进来的机会。
他甚至在信末暗示，若江东能“识时务”，事成之后，荆州不吝赏赐。
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江东周瑜的案前。
周瑜看完信，起初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可越看，他嘴角的弧度越是僵硬，最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铁青。
“狂悖匹夫，安敢辱我至此！”
只听“嘶啦”一声，那封由上好绢帛写就的书信，被周瑜一把撕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咆哮声在整个中军大帐内回荡。
帐内诸将无不骇然，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从未见过一向儒雅镇定的周郎，会爆发出如此雷霆之怒。
荆州使者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周瑜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死死盯着那跪地的使者，许久，却又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比之前的愤怒更加令人心寒。
“好，好一个荆州救世主。”他缓缓坐下，对帐下将领吩咐道，“回信给蔡瑁，就说我江东，愿与荆州共讨国贼。大军不日便会开拔。”
使者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一名心腹将领不解道：“都督，蔡瑁如此无礼，为何还要应允他？”
周瑜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一旁，重新铺开一张竹简，亲自提笔，写下了另一封信。
这一次，他的语气截然不同，诚恳而谦逊，字字句句都在分析利害，为对方着想。
信的末尾，他写道：“……今蔡瑁孤军深入，骄狂无备，实乃天赐良机。若元直兄能与我东西并进，则蔡瑁五万大军，必成瓮中之鳖。届时，荆州震动，主公之忧可解矣。”
这封信的收信人，赫然是身在吕布军中，此刻正驻守合肥的谋士——徐庶，徐元直！
昏暗的烛光下，徐庶拿着周瑜的密信，一遍又一遍地读着。
他的脸色凝重如水，眉心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周瑜的计策，他一眼就看穿了——这分明是想借自己的手，去啃蔡瑁这块硬骨头，而他周瑜则坐山观虎斗，无论谁胜谁负，他江东都能从中渔利。
好一招狠毒的“二虎竞食”之计！
可是，他有的选吗？
仅凭合肥的守军，正面迎战蔡瑁的五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周瑜的提议，虽然是毒药，却也是眼下唯一可能解渴的甘泉。
“赌了！”徐庶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烛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一封，派最快的信使，八百里加急送给吕布，请他立刻回援，信中详细说明了周瑜的计谋与自己的应对之策。
另一封，则派人送往江东，信中欣然应允了周瑜的联手之议，约定了共同出兵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徐庶站在舆图前，看着淮南、江东、荆州三方犬牙交错的态势。
他不知道自己这步棋是对是错
几天后，蔡瑁大营。
他收到了周瑜派人送来的“盟友情报”——吕布军一部，约万余人，正星夜驰援合肥。
“哈哈哈哈！”蔡瑁看完情报，放声大笑，将那张纸条随手扔进火盆，“吕布果然怕了！区区万人就想挡住我五万大军？简直是螳臂当车！”
“大帅，不可大意！”文聘再一次站了出来，脸上满是忧色，“周瑜此人，智计百出，他送来的情报，焉知不是陷阱？
且吕布军刚刚大破曹军，士气正虹，此刻来援，必是精锐。我军应当稳固营盘，静待江东军抵达，再做图谋！”
“住口！”
蔡瑁猛地回头，粗暴地打断了文聘的话，眼中满是鄙夷和不耐。
“文聘，我看你是被吕布的名头吓破了胆！兵贵神速，如今敌军援兵未至，合肥空虚，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绝佳时机！再敢扰我军心，休怪我军法无情！”
文聘张了张嘴，看着蔡瑁那张被狂妄和自大填满的脸，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默默退下。
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无用了。
这位大帅，已经彻底被胜利的幻梦冲昏了头脑。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自家大军的头顶缓缓收拢。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一名斥候飞马冲入大帐，兴奋地高喊：
“报！大帅！前方发现吕军踪迹。他们……他们在我军哨探的逼近下，阵型散乱，正向西面山道方向溃逃！”
蔡瑁“霍”地一声站起，脸上绽放出狰狞而狂喜的笑容，腰间的佩剑锵然出鞘，直指前方。
“一群丧家之犬！传我将令，全军出击，务必在山道中将这股敌军全歼！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