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烛火摇曳,曹仁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正专注地削着一块坚硬的木料。
木屑纷飞,随着他手腕的每一次翻转,一头狰狞的狼首渐渐成型。
那狼龇着牙,双目凶光毕露,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帐外的风声与将士巡逻的脚步声,都无法侵入他此刻绝对专注的世界。
先前的惨败,精锐的折损,无时无刻不在挑起心中的怒火。
但他不能咆哮,不能砸物,作为主帅,他的任何一丝失态都会动摇军心,得冷静。
“咔嚓”一声脆响,最后一刀落下,狼眼的位置被他狠狠剜出一个深邃的空洞。
也就在这一瞬间,曹仁眼中沸腾的怒色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将那栩栩如生的狼首随手扔进火盆,看着它在烈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捧黑灰。
“来人,”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传诸将议事。”
片刻之后,麾下诸将鱼贯而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
他们都知道主帅今日心情恶劣到了极点,生怕触怒了他。
然而,端坐于帅案后的曹仁却平静得可怕,不带丝毫情绪,反而让帐内的气氛愈发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乃敌军城防之利。”
“徐州城护城河宽阔,城墙坚固,我军就算再强攻数次也将无功而返,徒增伤亡。诸位可有破敌良策?”
众将面面相觑,皆默然不语。
能想的法子都试过了,连夜偷袭被挫败后也接着组织了进攻,可云梯被滚木礌石砸断,冲车在半途就被火箭点燃。
只能用人命去填,去消耗城中的军械,攻城哪有捷径可走?
那座徐州城,就像一根硬骨头,不做好被崩掉一颗牙的打算,就别想品尝里面可口的骨髓。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略带傲慢的声音响起。
“区区徐州城,何足挂齿。慈不掌兵这个道理子孝忘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熊背虎腰,臂如铁桶,目光犀利,威猛异常。
正是曹操族弟,战功赫赫的夏侯渊。
他此言一出,帐内不少曹将顿时面露不悦。
这话听着像是在为主帅开脱,实则暗讽他们攻城无能,贪生怕死。
一名性情急躁的偏将当即就要发作,却被夏侯渊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你什么档次,也敢跟我赛脸?
曹仁盯着夏侯渊,脸上看不出喜怒:“秒才既有此豪情,想必已有破城之策?”
夏侯渊缓缓站起身,那副威猛的躯体让在场诸将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徐州城之固,在于一水一墙。水深则难渡,墙高则难攀。然水无源,则可填;墙无基,则易崩。
征发所有降卒、民夫,三军将士一体动手,取城外之土,填平那护城河。此为‘磊土填河’。”
“填河?”
有将领惊呼出声,“护城河宽达十数丈,深不见底,要填平它,谈何容易?况且我军在河岸作业,城头守军岂会坐视不理?他们的弓箭与投石车,足以让我军尸骨成山!”
夏侯渊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朗声笑道:“这便是第二步,‘虚实结合’。调动所有抛石机,不分昼夜,向城头投掷石弹。不必追求准头,只需让守军抬不起头,无法靠近城墙垛口。我军主力则在另一侧佯装猛攻,鼓声震天,做出决战之势,吸引其注意。而真正的杀招,就在这填河的行动之中。”
帐内一时寂静无声,所有将领都在脑中飞速盘算着这个计策的可行性。
这法子简单粗暴,却又直指核心,将曹军兵力雄厚、器械精良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用海量的土石去填平天险,用无穷的石弹去压制,这是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碾压式战法。
曹仁沉默了许久,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精光。
他猛地一拍帅案,沉声喝道:“好!就依秒才之计!传我将令,明日一早全军出动,夜间子时之前,我要看到护城河的水面被泥土彻底覆盖!”
命令如山倒,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轰然运转起来。
一夜休整,晨露降临,徐州城头上的高顺与陈宫,正心怀警惕地注视着城外曹营的动静。
昨夜的大胜并未让他们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戒备。
他们深知曹仁的坚韧,绝不会轻易罢休。
突然,一阵低沉的,如同地龙翻身般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
紧接着,整个大地都开始微微颤动。
高顺与陈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很快,答案揭晓了。
无数的人影从曹营中冒出,朝着护城河的方向蠕动而来。
那不是冲锋的阵列,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民夫与士兵,他们或推着独轮车,或扛着巨大的土袋,呐喊着,奔跑着,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他们要干什么?”高顺身旁的副将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空。
陈宫脸色剧变,大吼一声:“趴下!是抛石机!”
数十枚巨大的石弹拖着死亡的呼啸,越过护城河,狠狠地砸在城墙之上。
一时间,碎石飞溅,女墙坍塌,城楼震颤,守城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砸得晕头转向,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仅仅是第一轮齐射,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无穷无尽的石弹如暴雨般倾泻而来,它们的目标并非城门或城墙的薄弱处,而是漫无目的地覆盖了整个城头。
城头的守军被彻底压制,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提张弓搭箭进行反击。
就在这毁灭性的火力掩护下,护城河边上成千上万的曹军士兵与民夫,将一车车、一袋袋的泥土疯狂地倾倒入河中。
那宽阔的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缩小。
泥土与河水混合,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而另一面城墙响起了战鼓,那是曹军进攻的信号。
高顺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手背上青筋暴起。
虽然知道那边肯定是佯攻,但是不回防,佯攻也可以变真攻。
他麾下的陷阵营将士几次想要冲上城头反击,都被倾泻而下的石弹逼了回来。
他一生征战,所向披靡,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战法。
对方根本不与你接战,只是用绝对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将你的防御工事从根基上抹去。
陈宫站在高顺身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天之间,天翻地覆。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肆虐了一天的抛石机终于停歇。
徐州城的守军们惊魂未定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曾经作为天堑的护城河,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直抵城墙脚下的泥土大道,泥土上铺满了石块。
不仅如此,在那片新生的土地上,曹军用填河多余的土方,已经堆砌起了一道可用于躲避箭矢的土墙。
高顺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这种被动挨打的憋屈感,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撑爆。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旁的陈宫,急切地问道:“公台,我们该如何应对?”
陈宫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拔地而起的土墙,以及土墙后方,那依旧尘土飞扬、人影绰绰、似乎并未停下劳作的曹军阵地。
他的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对,这不对劲。
如果只是为了攻城,一条通道,一道土墙,已经足够他们架设云梯、发动总攻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曹军的动作还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