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九月。紫禁城,皇极门。
清晨的御门听政,本该是庄严肃穆的,但今天,这古老的宫殿被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氛死死笼罩。 乌云压顶,秋风卷着落叶在汉白玉的广场上打转,仿佛在预示着大明帝国的命运。
“报——!!!”
一声凄厉的长啸,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一名背插红旗的兵部塘骑,竟顾不得“御前不得驰马”的死规矩,一路狂奔至午门外,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向皇极门。 他浑身是血,背后的红旗已经被风沙撕成了布条,整个人像是一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厉鬼。
“六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 “辽东……辽东溃了!”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手里的茶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龙袍,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名塘骑。
那塘骑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带血的刀子: “八月,努尔哈赤率八旗主力围攻辽阳!经略袁应泰……袁大人……”
“袁应泰怎么了?!”朱由校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扣住龙椅的扶手。
“袁大人……自缢殉国!辽阳……失守了!浑河血战幸存的戚家军余部……全军覆没!”
轰! 这几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朝堂之上。 辽阳,那是辽东的省会,是坚城。戚家军,那是大明最后的野战精锐。 辽阳失守,意味着大明在关外的立足点彻底崩塌;戚家军覆没,意味着大明再无一支能与建奴野战的军队。 整个辽东,天塌了。
“啊——!大明不幸啊!” 一名白发苍苍的御史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摘下乌纱帽狠狠砸在地上,“先帝啊!您睁眼看看吧!建奴狼子野心,这是要亡我大明啊!”
随着他的哭声,朝堂上瞬间跪倒了一大片。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文官们,此刻有的顿足捶胸,有的以头抢地,哭声震天。 魏忠贤站在朱由校身旁,虽然平时飞扬跋扈,但这会儿也吓得腿肚子转筋。他毕竟是个家奴,若是江山没了,他这个九千岁也就到头了。
“别哭了!” 朱由校气得浑身发抖,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惶恐和愤怒: “朕养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哭丧的吗?!兵部!兵部尚书呢?这仗接下来怎么打?广宁还能守住吗?”
兵部尚书张鹤鸣颤巍巍地爬出来,脸色灰败,磕头道: “陛下……辽阳既失,广宁孤悬。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是……”
“是什么?快说!”
“是再发内帑两百万两,招募新兵,修缮山海关……死守关门……”
“守?又是守?!” 朱由校怒极反笑,抓起御案上的奏折狠狠砸下去: “萨尔浒你们说要守,沈阳你们说要守,辽阳你们也说要守!守到现在,辽东都守没了!朕哪里还有两百万两给你们?!户部!”
户部尚书也赶紧出来哭穷,头都不敢抬:“陛下,国库真的没银子了……连京官的俸禄都欠了三个月了……”
死局。 没钱,没兵,没将,没士气。 朝堂上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那些老臣们绝望的抽泣声。努尔哈赤的兵锋,就像一把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砍下来。
“难道……难道朕的大明,真的要完了吗?”朱由校跌坐在龙椅上,眼眶通红,像个无助的孩子。
就在这满朝文武皆哭,一片绝望凄惨的氛围中。 一个突兀的、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声音,突然从大殿角落的柱子后面响了起来。
“陛下,臣以为,辽东之败,非战之罪,乃器之弊。”
这声音不大,但在全是哭声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停止了哭泣,震惊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年轻人,缓步走了出来。 在一群穿着绯色官袍的一二品大员中间,这一抹象征着五品小官的青色,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正是工部郎中、格物院掌印,李苏。
按大明律制,五品官在御门听政时只能站在末班,根本没有资格在六部尚书议事时插嘴。但今天,他不仅插嘴了,还直接走到了御道中央。
“李苏?”朱由校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有办法?”
“放肆!” 还没等李苏说话,兵部左侍郎王洽就跳脚大骂,指着李苏的鼻子: “李苏!你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谁让你说话的?这是御门听政!是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你一个管工匠的芝麻官,懂什么辽东局势?还不给我退下去!”
周围的御史也纷纷附和,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乱了规矩!乱了规矩!若是五品官都能在大殿上咆哮,成何体统!”
面对兵部侍郎的呵斥和周围射来的鄙夷目光,李苏没有退缩。 他反而冷笑一声,向前跨了一步,直接跨进了只有尚书和大学士才能站的红圈里。
“规矩?” 李苏冷冷地看着那位侍郎,眼神锐利如刀: “萨尔浒之战,那天阴雨,明军火铳十支有九支打不响,几万将士被屠杀。那时候,你们兵部的规矩在哪?” “辽阳城破,袁经略自缢,百姓被屠戮,建奴把汉人当猪羊一样赶。这时候,你们的规矩又能救几个人?”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那是天亡我也!”兵部侍郎气得满脸通红。
“够了!”朱由校大喝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李爱卿,朕准你说话!你接着说!”
李苏向朱由校行了一礼,环视四周: “诸位大人,哭有用吗?如果哭能把努尔哈赤哭死,李某愿意陪诸位在这里哭上三天三夜。但哭不死。”
“陛下,建奴之所以猖狂,无非是仗着骑射犀利,重甲坚厚。我军与之野战,弓箭射不穿他们的甲,火铳炸膛打不响。未战先怯,自然一触即溃。” “要想赢,就得有一种东西。” “能在一里之外,就把他们的屎打出来。”
“粗鄙!”御史们气得胡子乱颤。
朱由校却听得两眼放光:“你有?”
“臣有。”李苏回答得斩钉截铁。
“李苏!” 就在这时,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京营总督、英国公张维贤看不下去了。他大步走出来,身上甲胄哗哗作响。作为大明如今勋贵中少有的知兵之人,他很有威望。
“你在格物院搞的那点小玩意儿,老夫也听说了。不用火绳的鸟铳?那是杂耍!” 张维贤指着李苏,厉声道: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真到了战场上,面对建奴的万马奔腾,你那点奇技淫巧,连给人家挠痒痒都不够!那是战争!是血肉磨坊!不是你在工坊里敲敲打打!”
面对这位大明顶级勋贵的怒火,李苏没有退缩。 他反而向前一步,直视着张维贤的眼睛: “国公爷,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就赌我那‘杂耍’,能把您的京营精锐打得满地找牙。”
李苏猛地转身,对着满脸焦急的朱由校高声道: “陛下!与其在这里听他们哭穷、推诿,坐以待毙。不如移驾南苑!” “臣在一个月前,用陛下给的内帑,造出了一百支新枪,两门新炮。” “请陛下亲眼看看,到底是臣在胡吹大气,还是这帮尸位素餐的大人们坐井观天!”
“如果臣输了,不用建奴动手,臣自己把脑袋砍下来,给辽东殉国的将士谢罪!”
李苏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气。
朱由校死死盯着李苏。 他看到了李苏眼中的自信。那种自信,他在那些只会磕头要钱的大臣眼里从未见过。 这或许是最后的赌注了。
“好!” 朱由校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孤注一掷的狠色。 “摆驾南苑!” “朕倒要看看,你的‘格物致知’,到底能不能救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