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八月十五。中秋。
天津卫,大沽口。 这一天的渤海湾,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气氛所笼罩。 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却比任何节日的灯火都要耀眼。
**“定海号”**缓缓靠岸。 巨大的铁锚轰然入水,激起的浪花仿佛在宣告一段传奇的归来。 经过半年的远航,十五艘飞剪船虽然船体斑驳,帆布褪色,甚至带着战火的焦痕,但它们依然像一群骄傲的白天鹅,昂首挺胸地回到了巢穴。
“卸货——!!!” 随着码头管事的一声嘶吼,数千名苦力蜂拥而上。
一箱箱来自南洋的胡椒、丁香、肉豆蔻被搬了下来,那浓郁的香气瞬间盖过了海风的咸腥。 紧接着,是一箱箱沉甸甸的西班牙银币和荷兰盾。那是李苏用大明的丝绸瓷器,以及舰炮的射程,“公平交易”回来的硬通货。
岸上的户部官员们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就是开海的利?” 一名主事颤抖着手,抚摸着银箱,“这一趟,怕是抵得上江南两省一年的赋税啊!”
李苏走下跳板。 他瘦了,黑了,脸上的线条更加刚硬,原本的书卷气被海风吹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孙元化跟在他身后,怀里死死抱着几个不起眼的木箱子,警惕得像只护食的老虎,谁也不让碰。
“大人!” 早已等候多时的高起潜(此时已是李苏的铁杆盟友)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李尚书!您可算回来了!皇爷在宫里都念叨八百回了!快,快随咋家进京献宝!”
高起潜贪婪地看着那些银箱,搓着手: “这下内帑可充实了,皇爷正愁修皇极殿的木料钱呢。”
“银子不急。” 李苏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些足以让世人疯狂的金银,然后指了指孙元化怀里的木箱: “先护送这几个箱子进京。若有闪失,这一船银子都赔不起。”
“这是啥宝贝?”高起潜好奇地凑过来,“是珊瑚?还是龙涎香?”
李苏揭开箱盖的一角。 里面不是珠宝,而是一些带着泥土的块茎和金黄色的干棒子。 有些甚至已经发了芽,看起来丑陋不堪。
“这叫红薯,那叫玉米。” 李苏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神圣感: “高公公,银子只能让皇上修宫殿。但这东西,能让大明的百姓……不造反。”
……
次日。乾清宫。
朱由校看着摆在御案上的那堆“烂树根”和“黄棒子”,一脸茫然。 “李爱卿,这就是你说的……祥瑞?” 他原本期待的是奇珍异宝,结果李苏就给他带回来一堆土特产?
“陛下。” 李苏跪在地上,拿起一个红薯: “此物名为红薯,耐旱、耐瘠,沙地山坡皆可种。臣在南洋试过,亩产可达……三千斤。”
“三千斤?!” 站在一旁的内阁首辅叶向高(虽然恨李苏,但还没倒台)忍不住惊呼出声,“荒谬!稻麦上田不过三四百斤,这东西能产三千斤?李尚书,欺君可是死罪!”
李苏没有理会叶向高,又拿起一根玉米: “此物名为玉米,同样耐旱,且秸秆可喂牲口。亩产亦在千斤以上。”
李苏抬起头,直视皇帝: “陛下,臣在回京的路上,看到直隶大旱,运河两岸的流民面有菜色。听闻陕西那边,已经两年没下透雨了。” “银子不能吃,但这东西能吃。” “有了它,这大明天下,就算天塌下来一半,百姓也能有口饭吃。”
朱由校沉默了。 他虽然爱玩,但并不傻。他知道“饥饿”意味着什么。那是历代王朝灭亡的根源。 他拿起那个红薯,感觉沉甸甸的。
“煮。” 朱由校突然下令,“就在这乾清宫外,架锅,煮!朕要亲自尝尝这‘祥瑞’的味道!”
半个时辰后。 一股从未闻过的香甜气息弥漫在御阶前。 朱由校剥开滚烫的红薯皮,咬了一口。软糯,香甜。 那种踏实的饱腹感,瞬间填满了胃,也填满了他对未来的恐惧。
“好吃……真好吃。” 朱由校眼圈红了。他把剩下的半个红薯递给叶向高: “首辅,你也尝尝。这就是大明的命啊。”
叶向高颤抖着接过,尝了一口,不得不跪下: “陛下……天佑大明!此乃……社稷之福!”
李苏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 红薯和玉米推广需要时间,而西北的旱灾和饥荒,已经像野火一样烧起来了。 他和时间赛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