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梁赟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只已经传来忙音的手机。金智妍最后那几句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暂停所有工作。
包括和IU前辈的合作。
不要出门,不要联系任何人。
等通知。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割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缓缓地放下手机,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个《coin》的工程文件,色彩斑斓的音轨,此刻看起来像一幅巨大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抽象画。那段被他精心打磨、寄予了无限厚望的bridge,那段由李知恩亲自点拨、闪耀着天才光芒的旋律,如今,成了一个被无限期搁置的、残缺的梦。
愤怒?
当然有。
那股被无耻之徒泼上脏水的、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想冲出去,找到那个叫金尚宇的家伙,揪着他的领子,问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卑劣地构陷自己。
但愤怒之后,涌上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荒谬与无力的疲惫感。
他是一个创作者。他最引以为傲、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用音乐表达自己。可现在,他却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利。他就像一个被堵住了嘴的歌手,一个被折断了手指的钢琴家。
他慢慢地走到工作台前,坐下。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沸沸扬扬的论坛,也没有去搜索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那里现在一定是一片狼藉,充满了恶意的揣测、跟风的谩骂和廉价的正义感。去看,只会让自己本就混乱的心,变得更加不堪。
他只是下意识地,解锁了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的通知,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疯狂地涌了进来。
Kakaotalk的消息提示,从几十条,瞬间飙升到了“99+”。
推特的推送,弹出了“L.Y 抄袭”登上实时趋势第一的通知。
还有无数个陌生的号码,在疯狂地拨打他的电话。
他的目光,扫过Kakaotalk的预览界面。
狗狗头像的安宥真,发来的消息最为密集,也最为暴躁:
“欧巴!你看到网上的帖子了吗?!那是什么鬼东西!”
“呀!梁赟!你人呢?!为什么不回消息!”
“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找你!五块草莓千层也别想赖掉!”
兔子头像的张元英,则显得更为克制,但字里行间同样充满了焦急:
“欧巴,请不要看网上的评论,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们都相信你。”
黑色头像的田小娟,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需要帮忙吗?”
还有经纪人金珉浩,几乎是以刷屏的方式,在给他发着消息:
“梁赟xi!你千万别冲动!别看手机!公司会处理的!”
“你在工作室吗?我马上过去!”
这些充满了关心、焦急、愤怒和支持的消息,本应是此刻他最需要的慰藉。
但梁赟看着这些不断跳动的头像和文字,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疲惫。他天生就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更不用说是在这样一种被全世界围观的、极端的情况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安宥真的暴躁,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张元英的担忧,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田小娟那份沉甸甸的善意。
解释?安抚?感谢?
他感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符合他性格的决定。
他伸出手指,长按住手机的电源键。屏幕上,跳出了“关机”和“重启”的选项。
他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关机”。
屏幕,黑了下去。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他将那块已经变成板砖的手机,随手扔进了抽屉,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抽屉。仿佛这样,就能把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纷扰,全部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的精神都放松了下来。
没有了手机,没有了网络,这间小小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工作室,就成了他在风暴中心里,唯一的、安全的避难所。
没过多久,工作室厚重的隔音门,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梁赟xi!是我,珉浩!开门啊!”金珉浩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随后走到角落,拿起那把他最心爱的、陪伴了他整个留学时光的马丁吉他,然后坐回了工作台前的椅子上。
他没有去碰那个暂时被他判了“死刑”的《coin》的工程文件,只是随手打开了一个新的、空白的工程。
他将吉他抱在怀里,手指轻轻地搭在琴弦上。
他想起了那个叫金尚宇的同学。一个在学校里就没什么朋友,才华平平,却又嫉妒心极强的人。仅有的两次见面,言谈中都对梁赟华国留学生的国籍嗤之以鼻。
金尚宇最喜欢做的,就是模仿那些当红乐队的风格,写一些听起来似是而非,却毫无灵魂的歌。那首所谓的《囚鸟》,不过是他又一次拙劣的模仿罢了。
梁赟甚至懒得去愤怒,他只是觉得可笑。
就像一个路边的乞丐,看到别人穿着华丽的衣服,就非说那衣服是从自己身上扒下去的。这种荒诞不经的碰瓷,竟然能在网络上掀起如此巨大的风浪,让无数人信以为真,甚至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前途。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挺没道理的。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出了一个充满了布鲁斯味道的、沉闷的和弦。
那声音,像是压抑在胸口的一声叹息。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梁赟xi!你别吓我啊!你开开门,我们聊聊!部长nim只是让你暂停工作,不是要雪藏你啊!”金珉浩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哀求。
梁赟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戴上了那副巨大的、能隔绝一切声音的监听耳机,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然后,他按下了录音键。
一段充满了怨气和嘲讽的、带着强烈Funk律动的吉他Riff,从他指尖爆发而出。那旋律,不再是《Isolation》的孤独,也不是《coin》的华丽,而是一种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玩世不恭的戏谑。
他一边弹,一边用脚打着拍子,身体也随着节奏,轻轻地摇晃。
他开始低声地、用中文,即兴地哼唱起来。
他唱那些躲在键盘后面的“正义使者”,唱那些人云亦云的“吃瓜群众”,唱这个光怪陆离的、黑白颠倒的世界。
他的歌词,没有一个脏字,却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辛辣,还要讽刺。
他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里。在这里,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不需要理会任何人的看法。他可以用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宣泄自己所有的情绪。
愤怒,不甘,委屈,嘲讽……
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此刻都成了他创作的燃料。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的敲门声,终于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缝底下,被塞进来一张纸条。
梁赟摘下耳机,走过去,捡了起来。是金珉浩的字迹,写得歪歪扭扭,似乎很匆忙。
“饭我给你放在门口了,记得吃。别钻牛角尖,公司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哦对,你手机关机了,想通了就开机吧。”
梁赟看着这张纸条,心里那块因为愤怒而变得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变得柔软了一些。
他走到门口,打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保温餐盒。金珉浩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怕他不开门,又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守着。
梁赟把餐盒拿了进来,打开。里面是他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猪蹄和泡菜汤,还冒着热气。
他坐回工作台前,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自己刚刚录下的那段demo。
那段充满了攻击性和讽刺意味的旋律,在工作室里循环播放着。
他忽然觉得,这首歌,或许可以叫《小丑》。
献给那个构陷自己的小丑,也献给网络上那群狂欢的、自以为是的小丑。
吃完饭,他没有去休息,而是继续投入到了这首新歌的创作中。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做成一个完整的作品。
这不是公司的任务,也不是为了迎合任何人。
这只是他,梁赟,在被全世界噤声之后,为自己,发出的第一声呐喊。
他更需要通过创作来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无能狂怒没有意义,更不习惯去怪罪谁。
他不是那种事情发生了就沉浸在后悔难受情绪中的人。
夜,越来越深。
星船大楼里,大部分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只有梁赟那间专属工作室的落地窗,还亮着一盏孤独而倔强的灯。
在窗外那片漆黑的、风雨欲来的夜幕中,像一座拒绝沉没的小小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