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车辇内,寒气凝结的空气仿佛因下方红衣女子的大快朵颐而滞涩了一瞬。若离的目光掠过那张沾染油光却生机勃勃的脸庞,淡蓝色色的眼底,那一掠而过的微尘波动已彻底沉寂,只余下更深的漠然。她指尖微动,那朵新凝的清渊花冰晶无声化作齑粉。
就在这时,下方混乱骤然加剧。
“嗤!一群软脚虾!被点迷魂香就走不动道了?真给爷们丢脸!”一声清亮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说话的正是那红衣女子萧九鸾。她随手将啃完的肉串签子往后一抛,精准地扎进一个痴痴望着媚修流口水的胖子脚边,惊得那胖子一个趔趄。
这声讥讽,如同捅了马蜂窝。
“哪来的野丫头!敢扰仙子的清净!”
“撕了她的嘴!让她知道厉害!”
几个被媚香熏得头脑发昏、却又在女子面前急于表现的男子,立刻将矛头对准了萧九鸾。连带着那几个媚修女子,也柳眉倒竖,眼中媚意褪去,换上阴冷的狠毒。
其中一个穿着猩红薄纱、胸脯几乎完全敞露,显然是这群媚修首领的女子,莲步轻移,娇滴滴地开口,声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小妹妹好烈的性子,可惜……不懂规矩。”她玉指轻弹,一缕更加浓郁、几乎肉眼可见的粉色媚香,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射向萧九鸾。
萧九鸾浓眉一挑,非但不惧,反而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野性的兴奋:“哈!腌臜玩意儿,终于忍不住了?”她竟不闪不避,反手抽出背后那柄阔刃长刀。刀身朴实无华,却在出鞘瞬间发出一声低沉嗡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蛮横气息骤然爆发!那粉色媚香触碰到这股气息,竟像雪花遇到烙铁般嗤嗤作响,瞬间消散殆尽!刀锋带起的劲风甚至将旁边几个靠得近的媚修吹得衣衫猎猎,媚态全无。
“嗯?”冰晶车辇内,若离的目光再次被那柄刀和萧九鸾身上一闪而逝的奇异灼热气息所吸引。那气息……很原始,很霸道,带着一丝古老的火意,竟能如此轻易焚毁专门针对修士神魂的媚毒?
“找死!”红纱媚修首领脸色剧变,尖叫一声,周身粉雾暴涨,十指如钩,带着破空之声抓向萧九鸾。
萧九鸾哈哈大笑,阔刀一横,毫无花哨地迎着爪影劈去:“来得好!姑奶奶正手痒!”刀光如匹练,带着一股斩破虚空的悍勇,瞬间将那华丽的爪影绞得粉碎!火星四溅!纯粹的肉体力量与灵力碰撞的爆鸣,竟一时压过了周围的靡靡之音!
这场突如其来的、充满野性力量感的战斗,如同投入浑浊泥潭的一块赤红烙铁,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
而在这片混乱战场之外,通往黑水古城断裂城门的方向,另一场厮杀也在上演。一群身着统一月白色云纹道袍的修士,正被数倍于己、形态扭曲的古城魔物围攻。魔物嘶吼着,喷吐着污秽的毒气和粘液,道袍修士们结成的剑阵已岌岌可危,不断有人发出惨叫倒下。
剑阵核心,一名年轻男子尤为显眼。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逸温润,只是此刻沾满了尘土和几点暗红的血渍。一身月白宗主袍服多处破损,却依旧难掩其世家子弟的儒雅气质。正是中型门派天衍宗的少宗主——洛玉宸。他手中一柄秋水长剑灵光吞吐,剑诀精妙,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清越的剑鸣,将扑上来的魔物斩退。但魔物悍不畏死,数量太多,他眼底已显出疲惫和焦虑,目光却不时焦急地扫向古城深处,似乎在寻找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少宗主!顶不住了!先撤吧!”一名长老模样的老者嘶声喊道,肩头被魔物利爪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洛玉宸一剑削掉一只魔物的头颅,溅起的黑血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咬牙道:“不行!父亲推算的‘溯光镜’碎片就在核心区域!那是找到……的关键!不能放弃!”他话音未落,一只潜伏在阴影中的魔物猛地从侧面扑向他,腥风扑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骤然降临!
咔嚓!咔嚓嚓!
以那辆停驻在远处沙丘顶端的冰晶车辇为中心,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波纹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空气凝固,沙尘冻结成冰粒,连时间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围攻天衍宗众人的魔物,动作瞬间僵直,保持着扑击撕咬的丑陋姿态,体表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玄冰,化作一尊尊狰狞的冰雕!连它们喷吐的毒气和粘液都在空中冻成了冰丝!
正在与萧九鸾缠斗的红纱媚修首领更是首当其冲。她脸上的狠辣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连同弥漫的粉雾,被彻底冻结成一座姿态妖娆却死寂的冰像!她周围那些邪修女子和痴迷男子,无一幸免,尽数化为冰雕!方圆百丈,顷刻间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寒坟场!
只有萧九鸾,在寒意袭来的瞬间,体内那股灼热蛮横的气息应激般轰然爆发,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淡淡的赤红光晕,硬生生抵抗住了这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她身上的冰霜刚刚凝结便被灼热气息融化蒸腾,化作白雾。她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寒气源头——沙丘之上的冰晶车辇。
冰晶车帘无声掀起一角。
一只莹白如玉、指尖萦绕冰雾的手伸出。仿佛只是随意地向古城核心区域一点。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自古城深处传来,大地剧烈摇晃!只见一道粗大无比、纯粹由亘古玄冰构成的巨大冰棱,如同天之裁决,从浑浊的天穹轰然落下!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古城中心那座隐隐散发出空间波动、结构最为完整的黑色祭坛!
祭坛在绝对零度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湮灭!与此同时,一道微弱却纯净到极点的冰蓝色光华,自祭坛废墟中一闪而逝,瞬间跨越空间,没入了冰晶车辇之内。
若离收回手,指尖多了一片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星河流转的冰晶碎片。正是那丝与她本源共鸣的古老冰系法则碎片。目的达成,尘埃落定。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踏云兽昂首长嘶,蹄下冰霜漩涡涌动,冰晶车辇缓缓转向,准备离去。下方的污浊与混乱,在她眼中已无半分价值。
“仙子留步!!!”
一声饱含着无尽激动、狂热、甚至带着哽咽颤抖的呼喊,如同平地惊雷,打破了玄冰领域的死寂。
是天衍宗少宗主洛玉宸!
他不知何时已摆脱了冰冻的僵直,不顾身边长老的拉扯劝阻,跌跌撞撞地冲出尚未完全消融的冰层区域。他脸上血污未擦,月白宗主袍服破烂不堪,形容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纯粹的痴迷与虔诚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那辆冰晶车辇,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神只!
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从天而降、毁灭祭坛的冰棱!那冻结一切的绝对寒意!那车帘掀起时惊鸿一瞥的清绝孤影!这一切,都完美符合他心中对“九天玄女”、“冰魄神君”的终极幻想!更关键的是,在那刺骨寒意席卷而来的瞬间,他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魂被净化的圣洁感!
洛玉宸双膝一软,竟“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布满冰碴的地面上,不顾膝盖传来的剧痛,对着冰晶车辇的方向,激动万分地叩首高呼:
“仙子在上!弟子天衍宗少宗主洛玉宸!”他声音因激动而破音,“多谢仙子救命之恩!仙子神威盖世,冰魄圣洁,弟子……弟子一见倾心!愿从此侍奉仙子左右,鞍前马后,生死无悔!”他抬起头,俊逸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与乞求,仿佛追逐着唯一的光源。
冰晶车辇毫无反应,只是继续平稳地转向。
洛玉宸急了,他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喊道:“仙子!弟子知道!知道您身份尊贵无比!弟子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只求能追随仙子!哪怕是……为奴为婢……”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更深的痴迷淹没,几乎是吼了出来:“哪怕是为妾!弟子也心甘情愿!只求仙子垂怜,收留弟子!!”
“为妾”二字出口,整个冰封战场仿佛都安静了一瞬。远处的萧九鸾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阔刀都忘了挥舞,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仪表堂堂、修为不弱的少宗主,喃喃道:“乖乖……这娃儿脑子被冻傻了?给人当小老婆还这么激动?”天衍宗残余的几名长老和弟子更是面如死灰,羞愤欲绝!堂堂中等宗门少宗主,竟要自贬为妾?!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冰晶车辇终于停下了。
车帘纹丝不动。
一个清冷到极点、毫无情绪起伏的女声,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你也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俯视蝼蚁、碾碎尘埃的绝对冰冷和高傲。
洛玉宸脸上狂热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被最凛冽的寒风冻在了脸上。所有的激动、乞求、卑微,都在那三个字面前被碾得粉碎。
“聒噪。”车内的声音似乎微微有些不耐。
侍立于车辇前的云夜和微序,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原地。
洛玉宸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磅礴寒气迎面撞来,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一股巨力轰飞出去!“噗——”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重重摔在数十丈外尚未融化的一堆冰坨子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瞬间昏死过去。
“少宗主!”天衍宗长老们悲呼着扑过去。
冰晶车辇再无停留,踏云兽四蹄踏空,卷起冰屑旋风,化作一道幽蓝流光,消失在天际尽头。
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冰雕,劫后余生的天衍宗众人,陷入昏迷的少宗主,以及站在原地,望着车辇消失方向,眼中闪烁着强烈好奇和熊熊战意的红衣女子萧九鸾。
她舔了舔嘴唇,仿佛还能尝到烤肉的余香,又看了看洛玉宸的惨状,咧嘴一笑,带着点野性的玩味:“啧,冰疙瘩美人儿……够劲儿!”她扛起阔刀,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黑水古城的断壁残垣深处走去,背影如同一团跃动的火焰,撞入那片昏黄诡异的废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