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殿的日子,在一种看似永恒不变的冰冷寂静中流淌,然而冰层之下,因那轮冰月而起的暗涌,却各自奔流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玉清珩抵达黑风域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近乎末日般的景象。
天地昏沉,黑红色的煞风如同实质的刀片,永无止息地刮过焦黑破碎的大地,将仅存的生机一丝丝剥离。
扭曲的魔物在风中尖啸穿梭,魔气形成的污秽沼泽咕嘟冒着泡,吞噬着一切光亮。
他如玉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不是因为这环境的恶劣,而是因为感知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凡人与低阶修士绝望恐惧的残念。
他没有丝毫犹豫,月白道袍化作一道清光,毫不犹豫地投入那魔气最浓郁、厮杀最激烈的核心战区。
“是玉真人!” “玉师兄来了!我们有救了!”
残存的诛邪盟弟子与当地宗门修士看到他,如同看到了主心骨,疲惫绝望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玉清珩甚至来不及与他们多说,澄心剑已然出鞘!清越的剑鸣如同破晓晨钟,浩然剑气化作匹练长虹,精准地斩向一头正扑向伤员的狰狞魔物!
剑光过处,魔物发出凄厉惨嚎,瞬间被涤荡的剑气净化湮灭。
“结‘清虚伏魔阵’!伤员后撤!擅长防护法术者随我顶上前!”玉清珩的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镇定,迅速下达指令,原本有些混乱的防线在他到来后立刻变得井然有序。
他身先士卒,剑光如游龙,每一次斩击都带着沛然正气,将扑来的魔物潮汐一次次击退。
黑风侵蚀着他的护体灵光,魔物的利爪在他月白的道袍上留下道道裂痕,甚至有一次为了救一名险些被拖入魔沼的弟子,他硬生生用后背扛下了一记沉重的魔气冲击,喉头一甜,却被他强行压下。
他始终冲在最前方,那温润而坚定的身影,成了这片绝望土地上最令人安心的旗帜。
只是无人看到,在他挥剑的间隙,那望向昭云殿方向的、深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牵挂的匆匆一瞥。
苏砚的情况远比玉清珩凶险万分。
幽冥涧,并非实体山谷,而是一处漂浮在空间裂隙之间的诡异死寂领域。
这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只有能吞噬一切灵力与神魂的绝对虚无之风,以及那些被时空扭曲撕裂、永生永世在此徘徊哀嚎的残缺怨灵。
苏砚那临时搭建的传送阵极不稳定,几乎是将他“扔”进了这片绝地。
甫一出现,那无处不在的虚无之风便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向他本就脆弱的神魂!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七窍之中瞬间溢出鲜血,眼前阵阵发黑。
净水体质发散发的微弱净化灵光在这绝对的死寂与虚无面前,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死死咬着牙,眼中那偏执的光芒疯狂燃烧,凭借着对“凝魂幽兰”那一丝微弱的感应,以及一股“必须活下去回到她身边”的疯狂信念,艰难地在这片死亡领域中跋涉。
怨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发出无声却直接攻击神魂的尖啸。
苏砚挥舞着已然出现裂痕的本命法宝“弱水绫”,绫缎翻飞,化作柔和却坚韧的水幕,艰难地抵挡着攻击,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神魂剧震,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也许下一刻就会彻底被虚无之风同化,或被怨灵撕碎吞噬。
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找到幽兰!然后回去!回到有她的地方!
容澈对这两人的生死搏杀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正全神贯注地蹲在炽阳居里,对着那个融合了星辰银后结构越发复杂精妙的金属圆球进行最后的调试。
“这里……注入一丝太阳精火……这里用太阴寒煞平衡……完美!”他脸上沾着油灰,眼睛却亮得惊人,指尖灵巧地勾勒着最后几个符文。
终于,圆球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表面符文流转不息,散发出一种稳定而奇异的空间波动。
“成功了!”容澈兴奋地跳起来,抱着圆球狠狠亲了一口,“‘千里姻缘一线牵’!哈哈,殿下这次一定会夸我!”
他这个新发明,没有任何攻击或防御能力,唯一的作用,就是能极其隐晦地锁定一个特定的空间坐标。
他早已偷偷记下了寂雪殿露台的大致方位,并建立一个极其微小稳定的单向空间通道,可以用来……传送一些小点心或者他新搜罗到的好玩东西。
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试验一下,屁颠屁颠地就开始往通道里塞他刚做好的、造型精巧还会发光的新款灵糕。
而澹台明澈,则在听风小筑内,对着棋盘沉吟不语。只是棋盘上黑白子厮杀的格局,隐约与他心中盘算的某些事情重合。
玉清珩离去的消息,他已知晓。
苏砚的搏命之举,他亦有隐约感应。
容澈的瞎折腾,他懒得理会。
他的指尖拈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
“黑风域……幽冥涧……”他低声自语,桃花眼中精光流转,“风险越大,机遇往往也越大。
玉清珩若能平息黑风域之乱,其在人族与诛邪盟中的声望必将更上一层楼……苏砚若真能带回凝魂幽兰……呵。”
他忽然将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某个关键位置上。
“或许……我也该活动活动了。”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并非去帮谁,而是要去确保,无论哪边出现“意外”,他都能第一时间掌握最有利的信息,甚至……从中渔利。
毕竟,在这盘围绕圣女殿下的棋局中,他澹台明澈,从不甘心只做一个旁观者。
他起身,吩咐心腹备车,目的地——云梦泽设在黑风域附近的一处情报据点。
他要亲自去“关注”一下玉真人的进展。
而此刻,寂雪殿露台上。
若离刚刚结束与无夜那场简短而高效的论道,并收下了那壶罕见的“寒髓酒心”。
无夜离去后,她并未立刻品尝新酒,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无数细微的符文生灭,仿佛倒映着世间万物的轨迹。
玉清珩在黑风域奋力厮杀的身影,苏砚在幽冥涧艰难挣扎的惨状,容澈对着那危险小玩意儿傻笑的蠢样,澹台明澈登上飞舟时那算计的眼神……甚至无夜离去后,于昭云殿外某处雪峰悄然驻足、回望此地的细微动作……
一切的一切,如同无数条清晰的线,呈现在她的感知之中。
她知道。
她全都知道。
只是,于她而言,这些都如同指尖流过的沙,风吹过的雪,引不起心中半分涟漪。
玉清珩的守护是他的道,苏砚的痴妄是他的选择,容澈的喧闹是他的本性,澹台明澈的算计是他的乐趣,无夜的探究是他的好奇。
都与她无关。
她的道,是永恒的太阴寂灭,是规则的绝对平衡。
万物众生,在其间挣扎沉浮,不过是这平衡的一部分,是冰冷画卷上些许活动的墨点,微不足道。
她端起那杯无夜所赠的寒髓酒心,浅酌一口。极致冰寒之后泛起的一丝奇异甘醇,让她冰封的眼眸微微眯起了一瞬。
嗯,这酒,确实不错。
至于赠酒之人或许别有心思? 至于远方有人正为她浴血搏命、九死一生? 至于身边有人正为她争风吃醋、绞尽脑汁?
那又如何?
她放下酒杯,目光再次归于一片化不开的万古寒冰,仿佛刚才那丝细微的满足从未存在过。
昭云殿的雪,依旧无声落下,覆盖一切痕迹,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