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端坐冰榻,周身流淌的太阴清辉与殿内寒意交融,时间于此仿佛失去了意义。
北境边缘那场微不足道的风波,并未在若离心湖留下任何痕迹。
玉清珩的生死,于她而言,与风中飘絮的起落并无不同。
那随手一拂,与其说是相救,不如说是抹去了一处碍眼的杂音。
数月光阴,弹指而过。
这一日,天际再次传来清越悠扬的鸾鸣,打破了北境长空的寂寥。
依旧是那只神骏非凡的青鸾,羽翼流光溢彩,祥和高贵。鸾鸟之上,苏云卿一袭月白云纹锦袍,风姿更胜往昔。
他眉目温润,唇角含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周身气息圆融内敛,竟隐隐比上次相见时更为精进了几分,显然修为未曾懈怠。
他并未贸然靠近昭云殿结界,而是于远处便按下云头,姿态优雅从容地步行至结界之外,手中一枚青色玉符散发出柔和光晕,轻轻触在结界上,荡开圈圈涟漪。
“东荒苏云卿,求见圣女殿下。”他的声音温和清朗,一如既往。
“前番蒙殿下不弃,收下雪顶雾芽,云卿感怀于心。近日偶得一方上古‘冰髓雪芝’,辅以数种极寒灵株,试制了一炉‘九转寒香凝’,于稳固神魂、淬炼灵力或有微末之功,其味……或比雾芽更为清奇些特,特来奉于殿下品鉴。”
他话语谦逊,理由恰当,依旧是投其所好,却丝毫不提其他,只将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只是一心献上新奇之物,供殿下解闷。
消息传入寂雪宫。
若离眸光未动,依旧专注于鼎身。
对于苏云卿的再次到来,她并无意外,亦无期待。
但“其味更为清奇”几字,终究是让她冰封的心念微动了一瞬。
“准。”淡漠的字眼落下。
苏云卿得以再次踏入这片万古冰寒的领域。
他步履从容,神态恭敬却不卑微,如同参拜一座神圣的雪山。
目光掠过殿角那枚散发着幽幻极光的永夜极光玉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与深思,随即恢复温润,并未多问。
他奉上一只剔透的寒玉瓶,瓶身密封,却依旧有缕缕极致清寒、又带着复杂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溢出,令人闻之神魂一振。
“此乃‘九转寒香凝’,请殿下品鉴。”苏云卿双手奉上,目光坦诚而期待地落在若离身上,那是一种对自身技艺的自信,也是对殿下反应的纯粹好奇。
若离指尖微抬,玉瓶飞入她手中。
瓶塞开启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寒香轰然爆发,仿佛将万年雪髓、冰原极光、月下幽兰等无数至寒至清之物的精华凝聚于一炉,香气层次之丰富、韵味之悠远,确实远胜之前的雪顶雾芽。
她执起一旁侍女早已备好的冰盏,微倾玉瓶,一滴犹如液态寒晶、内部却仿佛有无数细碎星芒流转的凝露落入盏中,瞬间,盏壁凝结出层层冰霜花纹,异香扑鼻。
浅尝一口。
极致的冰寒瞬间席卷感官,随即是百转千回的复杂香气依次绽放,清、冽、甘、醇、幽、远……最终归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通透,仿佛神魂都被洗涤了一遍,对天地间寒冰法则的感知都敏锐了一丝。
滋味……确属上乘。比之“三生梦昙丹”的滋养,更多了一份纯粹的口感享受。
“尚可。”若离放下冰盏,给出了与之前相同的评价,但其冰蓝色的眼眸在那凝露上多停留了一瞬。
苏云卿脸上顿时绽开由衷的笑意,如同阳光融化初雪,温暖耀眼:“殿下喜欢便好。”
他并不因那简单的评价而气馁,反而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他又温声说了几句关于这凝露炼制的心得与取材不易的闲话,言语风趣,见识广博,却绝口不提任何相求或邀请之事,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片刻后,他便主动告退,依旧是那般从容潇洒,乘坐青鸾消失在云天之间。
来去如风,只留一缕寒香,与一件殿下或许会多看一眼的礼物。
若离的目光在那寒玉瓶上停留片刻,便示意微序收起。
于她而言,这不过是又一滋味尚可之物,与多宝格上其他藏品并无本质区别。
……
然而,就在苏云卿离开北境,返回东荒的途中。
于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脉之上,异变陡生!
虚空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无数漆黑的魔纹凭空浮现,瞬间交织成一座遮天蔽日的巨大魔阵!
阵中鬼哭狼嚎,怨力冲天,浓稠的魔气如同沼泽,瞬间将苏云卿与其座下青鸾困于其中!
“吼——!”
数道气息强悍、形态各异、明显非人非魔、而是被某种诡异力量污染催生出的魔化巨兽,自魔阵中咆哮冲出,它们的眼睛赤红疯狂,目标明确,直扑苏云卿!
每一头巨兽的气息,竟都不弱于合体初期!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粘稠、充满恶意的神识如同毒蛇,悄然锁定了苏云卿,干扰其神魂,试图将其拖入幻境!
这绝非寻常劫杀,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狠毒无比的绝杀之局!
苏云卿温润如玉的脸色骤然一变,但他反应极快。
腰间一枚玉佩瞬间爆发出青翠欲滴的光华,化作一道坚韧的光罩将他与青鸾护住,同时他手中已多出一柄流淌着青色霞光的长剑,剑势圆融流转,瞬间格开一头魔化巨兽的利爪!
“何方宵小,竟敢拦我去路!”苏云卿清喝一声,眉宇间温润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属于青帝之子的凌厉与威严。
他剑法精妙,身法飘逸,与青鸾配合无间,道道青色霞光斩出,蕴含着磅礴生机与净化之力,对魔气有着天生的克制。
然而,那魔阵极为诡异,不仅极大压制了他的灵力运转,更能源源不断地催生出新的魔化巨兽,且那暗中的神识干扰无孔不入,令他疲于应付。
很快,他周身的护体光华开始明灭不定,月白锦袍上也沾染了魔血的污渍与裂痕。青鸾发出一声哀鸣,羽翼被魔气侵蚀了一片。
苏云卿眼神沉凝,他深知陷入此阵,久战必失。
必须尽快找出阵眼或主持之人!
……
湮灭魔域,骸骨王座之上。
厄刹那透过一面由魔气凝聚的玄光镜,看着陷入苦战的苏云卿,俊美邪异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他周身魔气汹涌,比之前更加深邃恐怖,显然那“万魔蚀心劫”虽凶险万分,却真的让他实力大涨,只是那双眼眸中的血色与疯狂,也愈发浓烈。
“苏云卿……伪君子……凭你也配接近她?”他低声嘶语,声音带着刻骨的嫉妒与怨毒,“本座要让你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你献上的那些东西,都成为笑话!”
他根本不求生擒,也不要谈判,布局如此之久,动用了他耗费心血培养的魔化兽与这座上古魔阵,就是要将苏云卿彻底灭杀于此,连神魂都不剩!
只有这样,才能稍解他心头那因被无视而燃起的熊熊妒火。
然而,就在苏云卿形势岌岌可危,护体光华即将破碎的刹那——
“嗡——!”
那枚被苏云卿贴身收藏的、若离曾装过“三生梦昙丹”的空玉盒,以及他袖中另一枚若离随手退还的、刻有青鸾纹样的东荒信物,忽然同时微微一震,散发出了一缕极淡极淡、却至高无上的……太阴清辉的气息。
这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物品长久靠近若离后,自然沾染的一丝微末印记。
但就在这丝气息流露出的瞬间——
那座运转自如、凶焰滔天的上古魔阵,猛地一滞!
所有扑向苏云卿的魔化巨兽,动作齐齐顿住,赤红的眼中本能地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
那隐藏在暗处、不断干扰苏云卿的阴冷神识,更是如同被冰针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瞬间缩了回去!
整个绝杀之局,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足以改变生死的破绽!
苏云卿虽不明所以,但他何等敏锐,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破!”他清啸一声,体内青帝血脉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手中长剑青光大盛,化作一道开天辟地般的青色长虹,精准无比地斩向因那一瞬凝滞而暴露出的魔阵最脆弱之处!
轰隆——!
惊天巨响中,魔阵剧烈摇晃,被强行撕开一道缺口!
“走!”苏云卿一拍青鸾,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瞬间冲出魔阵范围,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天际。
魔阵缓缓消散,只留下几头茫然无措的魔化巨兽和一片狼藉。
玄光镜前,厄刹那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转化为滔天怒火!
“又是她!又是她!”他疯狂地咆哮起来,一拳将身旁的骸骨王座扶手砸得粉碎!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竟然会败在对方身上残留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那个女人的气息印记之下!
那丝气息,甚至不是她主动留下,只是自然沾染!
就这……就这便破了他耗尽心血的布局?!
这种仿佛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真正触及对方,甚至连伤害一个她可能根本不在意的人,都会因她而无功而返的无力感与屈辱感,几乎让厄刹那彻底疯狂!
“若!离!”他仰天嘶吼,血色眼眸中充满了偏执、不甘、与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爱恨交织。
“你越是在乎他……本座就越要毁了他!本座倒要看看,你能护他到几时!”
疯狂的誓言在魔殿中回荡,预示着更加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昭云殿内,若离刚刚将一滴“九转寒香凝”融入一杯新的雪水中,感受着那变化无穷的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