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漩涡如同一只巨大的、不祥的眼眸,悬在遗迹核心上空,将原本应有的橘色晚霞染成了诡异的紫红。
光线透过弥漫的尘埃与能量乱流,斑驳地洒落在断壁残垣上,投下长长短短、扭曲变形的阴影。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灼热或阴寒,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的压抑,混合着星辰之力崩坏后的焦糊味、地脉煞气的腥锈味,以及若有若无的、来自那陨星邪核的、冰冷而虚无的气息。
玉清珩背靠着一根半塌的、刻有模糊星纹的巨柱,缓缓调息。
澄心剑横于膝上,剑身映着不远处离火宗弟子法术爆开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月白的道袍下摆已被一道擦过的煞火燎焦,手臂上一道被碎石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这些物理上的不适,远不及他心绪的万分之一纷乱。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再次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掠过那片相对平静的乱石区。
她还在那里。
那个白绫覆眼的布裙女子,依旧静静立在原先那根断柱旁,姿态与他第一次瞥见时几乎毫无二致。
仿佛这期间煞火麒麟的又一次狂暴冲击,离火宗炎烬那险些被麒麟利爪开膛破肚的惊险,几位散修为了抢夺逸散能量而爆发的短暂内讧……这一切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变故,都只是她耳边无关紧要的风声,连让她微微侧目的资格都没有。
玉清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紧了,又酸又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战栗。
他几乎可以肯定了。
除了那位陛下,还有谁能在这等毁灭风暴的中心,保持如此绝对的、近乎凝固的宁静?
那不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眼前一切纷扰的彻底漠视。
她站在那里,本身就像是对这场混乱最无声的嘲讽。
他看到她微微抬起了下颌,那被白绫覆盖的“视线”,似乎正对着暗红漩涡中心那枚缓缓脉动的陨星邪核。
她看得那么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在解析其内在的纹理与韵律。
玉清珩甚至能想象出,那白绫之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该是何等的淡漠与……了然。
她究竟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这些问题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
他不敢上前,不敢发出任何可能引起她注意的声响。
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那细微的吐纳,会亵渎了这份他独自窥见的、属于九天之上的静谧。
“玉师兄,你的伤……”身旁一位同门师弟递过来一瓶疗伤丹药,声音带着关切与疲惫。
玉清珩猛地回神,接过丹药,低声道谢,将目光强行从那个方向收回,专注于调息。
他不能分心,此地凶险异常,同门的安危系于他身。
然而,那抹清冷的身影,如同烙印在他神识深处,无论如何驱散,总在不经意间浮现。
另一边,离火宗的炎烬脸色铁青,他刚才险些葬身麒麟爪下,此刻正被几位同门护着,吞服丹药疗伤,看向煞火麒麟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他带来的弟子已折损两人,其余也大多带伤,士气低落。
天机阁的墨渊则依旧保持着冷静,他指挥着弟子不断调整阵法罗盘,记录着数据,偶尔与身边的长老低声交流,眉头紧锁。
“墨师兄,这邪核的能量波动极其古怪,”一名年轻的天机阁弟子看着罗盘上疯狂跳动的指针,低声道,“其核心似乎存在一种……与我们已知任何法则都不同的‘秩序’,正是这种秩序,在催化并控制着周围的毁灭性能量。”
墨渊点了点头,目光锐利:“不仅如此,这头煞火麒麟的行为也很异常。它似乎并非单纯守护邪核,更像是在……依赖它?或者说,被它某种程度地‘控制’了?”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间隙,还是隐约传到了玉清珩耳中。
他心中一动,若真如此,那这星陨阁的异变,恐怕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复杂危险。
他不禁又看向那布裙女子,她是否也早已看透了这一切?
就在这时,那一直盘踞在祭坛废墟上的煞火麒麟,突然发出了与之前暴怒咆哮截然不同的低吼声。
那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蛮荒般的韵律。
它周身暗红色的火焰不再肆意张扬,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向内收敛,在其庞大的身躯表面,凝聚出一道道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暗红色纹路!
同时,核心处的暗红漩涡旋转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那枚陨星邪核散发出的光芒也变得更加凝实,那股冰冷的、异种的秩序感,陡然增强!
“不好!这孽畜似乎在借助邪核之力进行某种蜕变!”天机阁的一位长老失声惊呼。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骤然提升的压迫感!
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粘稠,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残余的星辰煞气与地脉阴火如同受到召唤,疯狂地向煞火麒麟汇聚而去!
炎烬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疗伤,厉喝道:“不能让它成功!否则我们谁都别想活!一起上!”
然而,这一次,响应者寥寥。
那煞火麒麟此刻散发出的气息令他们灵魂感到害怕,那是一种本质上的差距,令人心生绝望。
玉清珩握紧了澄心剑,他能感觉到同门师弟们投来的、带着恐惧与依赖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无力感,正准备再次挺身而出,哪怕螳臂当车——
“嗡——!”
一声奇异的、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嗡鸣,陡然响起!
并非来自漩涡,也非来自麒麟,而是来自……那一直静立不动的布裙女子方向!
只见她不知何时,抬起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指尖在空中极其缓慢地、如同拨动无形琴弦般,轻轻一划。
就在她指尖划过的轨迹上,那原本疯狂涌向煞火麒麟的星辰煞气与地脉阴火,如同撞上了一堵绝对透明的墙壁,骤然分流,绕开了她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甚至……连那不断增强的、源自邪核的冰冷秩序威压,在靠近她时,也如同冰雪遇阳般,悄然消融了几分,使得她周身那片空间,仿佛成了一个独立于这场蜕变风暴之外的“安全区”。
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玉清珩一直密切关注着她,几乎无法察觉。
但他看到了,看到了那紊乱的能量流在她面前温顺地分开,看到了她周身那始终如一的、纤尘不染的洁净。
是她……果然是她出手了?不,这甚至算不上出手,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排斥?或者说,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对这种异种法则形成了天然的压制?
玉清珩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混合着震撼、明悟与更深沉倾慕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收回手,依旧静静地“望”着那正在蜕变的麒麟,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干预,只是随手拂开了眼前的一粒微尘。
她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那是一种根植于存在本质的、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力量。
煞火麒麟的蜕变并未被打断,它身上的暗红纹路越来越亮,气息还在攀升。
但玉清珩心中的恐慌,却奇异地平息了不少。
因为那个人在那里。
她虽然超然物外,只是旁观,但她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一道无形的底线,一道连那邪异力量也不敢轻易逾越的界限。
他不再试图冲上前去,而是重新稳固剑幕,护住同门,目光却更加坚定地,时不时地望向那个方向。
他知道,自己守护同门、尽可能平息祸端的责任并未改变,但此刻,他的道心深处,除了对苍生的责任外,似乎也悄然烙印下了一道清冷绝尘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侧影。
这份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卑微的满足,与一种更加沉重的、必须不断前行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