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光怪陆离的能量幔帐,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压抑。
不再是绚烂的色彩或流淌的光河,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无数灰白色尘埃构成的荒漠。
这些尘埃并非死物,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聚合、又散开,形成各种模糊而扭曲的形态,时而像哀嚎的人脸,时而像挣扎的兽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死寂。
这里是归寂之尘,据说是由无数未能进入轮回、最终灵性磨灭的灵魂残屑堆积而成。
若离踏入这片荒漠,脚下是松软而冰冷的尘埃,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又迅速被流动的尘埃抚平。
她依旧走得从容,冰蓝色的长发与月白布裙在这片灰白背景下,像是一滴坠入死水的鲜活墨迹,醒目得近乎突兀。
她对周遭那无处不在的悲戚氛围恍若未觉,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扭曲的尘埃形态,偶尔会在一处尘埃凝聚成的、格外清晰的孩童哭泣面容前微微驻足,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那神情,不像怜悯,倒更像是在欣赏一幅笔触过于哀伤的画作,带着一点疏离的品评意味。
临澈跟在她身后,踏入这片荒漠的瞬间,他温润的脸色几不可察地白了一分。
旁人感受到的或许只是悲伤,但对他而言,这片归寂之尘带来的,是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共鸣与刺痛。
他曾触摸神境,神魂本质远超寻常生灵,也因此,对这些彻底寂灭、连轮回资格都失去的灵魂残屑,感受得更加清晰、更加残酷。
那是一种永恒的、无望的沉寂,是对存在意义的彻底否定。
每一粒尘埃拂过他的衣角,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消亡的故事,拷问着他自身存在的意义——一个本该成神、却因一念之差永堕尘寰,守着无望爱恋的……残次品。
那被他强行压抑在温润表象下的、关于神格崩碎的痛苦,关于永恒守望的孤独,关于求而不得的绝望,在此刻被这片荒漠无限放大,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想要运转力量隔绝这种感知,但目光触及前方那抹清冷的身影,又强行按捺住了。
他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与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唯有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深处的忧伤如同化不开的浓雾,几乎要流淌出来。
他努力维持着步伐的稳定,依旧保持着那一步之遥的距离,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了几分。
若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顿,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关切,只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你怎么了”的询问意味。
临澈对上她的目光,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涌上的是巨大的慌乱与……一丝被注意到的隐秘欢喜。
他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再抬眼时,已勉强扯出一个温润的、却难掩一丝脆弱的笑容,轻声道:“无妨,只是此地气息,有些……特别。”
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若离看了他两秒,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仿佛刚才那一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临澈看着她毫不留恋转身的背影,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欢喜瞬间被更大的苦涩淹没。
他果然……还是无法引起她真正的在意。
他默默跟上,将喉头涌上的腥甜感强行咽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仅要承受归寂之尘带来的神魂刺痛,还要承受爱而不得带来的、更深的心灵凌迟。
他看着她行走在这片代表永恒沉寂的荒漠中,那慵懒而略带随意的姿态,与周遭的绝望氛围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仿佛这世间一切,无论是极致的绚烂,还是极致的死寂,于她而言,都不过是沿途的风景,可以驻足,可以品评,却永远不会为之停留,更不会……为之动容。
这份认知,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前方一片区域的尘埃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凝聚成一个庞大无比、面目狰狞的怨魂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滔天的怨气与死意,朝着若离直扑而来!
这虚影并非实体攻击,而是直接针对神魂的冲击,其蕴含的负面情绪与绝望意念,足以让化神修士心神失守。
若离停下脚步,看着那扑来的怨魂虚影,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甚至连一丝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跟在后面的临澈,却在怨魂出现的瞬间,瞳孔骤缩!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步踏前,并非完全挡在若离身前,而是侧身立于她斜前方,同时抬起右手,掌心向前,一股柔和而浩瀚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并非攻击,而是构筑了一道纯净的、蕴含着安抚与净化意味的灵魂屏障。
那怨魂虚影撞在屏障之上,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淡化,最终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化为了最普通的尘埃,飘散落下。
它所携带的所有负面冲击,都被临澈构筑的屏障无声化解,未能波及身后的若离分毫。
做完这一切,临澈才仿佛松了口气,收回手,转身看向若离。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构筑那道针对灵魂的屏障,尤其是在他自身状态不佳的情况下,消耗不小。
“此地残念积怨已深,偶尔会有些……不安分。”他轻声解释,语气试图保持平稳,但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和苍白的脸色,却泄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
若离的目光从他苍白的脸,移到他刚刚收回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平淡地开口:“多事。”
两个字,清冷如玉珠落地。
没有感谢,没有关切,只有直白的、指出他行为不必要的评价。
临澈的心,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凿了一下,钝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温润,唇角努力向上弯了弯,却最终只形成一个苦涩的弧度。“是……是我逾矩了。”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默默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垂下头,不再看她。
归寂之尘带来的刺痛,爱而不得带来的绝望,以及方才那被她轻描淡写否定的保护举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若离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或者说,察觉了,也并不在意。
她只是看了看怨魂消散的地方,又看了看脚下流动的尘埃,忽然伸出脚尖,轻轻踢散了脚边一个刚刚凝聚成形的、扭曲的尘埃小兽。
那姿态,随意得近乎……顽劣。
然后,她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她的路程,将这片死寂的荒漠,以及身后那个心碎神伤的堕神,一同抛在脑后。
临澈抬起头,望着她决绝的背影,眼中的柔情终于被巨大的痛苦冲垮,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哀恸。
他紧紧攥着袖中的手,指节泛白,用尽全部力气,才压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混杂着爱意与绝望的呐喊。
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靠近她。
这份认知,比归寂之尘带来的永恒沉寂,更让他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