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站在朽坏的码头边缘,眺望着那幽深不知流向的漆黑河水,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流转的媚意,只剩下全然的冷静与评估。
她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一枚暗色玉佩的动作,显露出内心的盘算。
若离则寻了处相对干燥的、靠近岩壁的角落,拢了拢身上那件沾染了尘土与暗红血渍的深紫裙裾,缓缓坐了下来。
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天然的优雅与……懒散。
仿佛不是亡命天涯,只是走累了随意找个地方歇脚。
肩头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她微微蹙了下眉。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清水,小口啜饮,润泽干渴的喉咙,长长的雪色睫毛垂下,遮住了鎏金色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
“这里不能久待。”绯夜转过身,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贯的利落,“水流声太大,会干扰感知。而且这渡口目标太明显。”
她走到若离身边,蹲下身,毫不避讳地查看了一下她肩头的伤势。
药膏发挥了作用,伤口没有再流血,但周围依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能动吗?”她问,语气直接,不带多少温柔,却也谈不上冷漠。
若离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她试着动了动肩膀,一阵刺痛传来,让她几不可查地吸了口冷气,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样子。
绯夜将她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从自己的储物法器里又拿出一小截散发着清苦香气的黑色枯枝。“含着,能提神,稍微镇痛。”她将枯枝递给若离,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举手之劳。
若离接过,依言将枯枝含在口中。
一股带着凉意的苦涩味道在舌尖弥漫开,确实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伤处的灼痛也似乎被压制下去一点。她低声道:“多谢。”
绯夜摆摆手,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视这个临时的藏身之所。“我去上面看看那条石阶通往哪里。你留在这里,别乱走,有情况就用这个。”她递给若离一枚小巧的、刻着蝙蝠纹路的黑色骨片,“捏碎它,我能感应到。”
交代完毕,绯夜便转身,步伐轻盈而迅速地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上层的石阶,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的黑暗中。
石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下方河道永恒的水流声。
若离靠着冰冷的石壁,含着那截苦枝,微微阖上眼。
疲惫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包裹上来。
她放任身体休息,意识却保持着一种半清醒的警觉。
她能听到岩石缝隙里细微的风声,能感觉到空气中魔气极其缓慢的流动,甚至能分辨出下方水域中某些微小生物游动带起的涟漪。
这种对环境的敏锐感知,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与她此刻渡劫初期的低微修为并不相称。
但她懒得去深究,就像她也懒得去回忆那片空白的过去。
存在即合理,眼下能休息,便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石阶上方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绯夜,这脚步声更沉,更……杂乱。
若离倏然睁开了眼睛,鎏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亮起,如同骤然点亮的寒星。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将自己完全隐入石壁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收敛到近乎停止。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压低的、粗嘎的交谈声。
“……确定是这边?这鬼地方真有油水可捞?”
“错不了!老大得到的消息,这废弃渡口偶尔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或者藏着些被追捕的肥羊……嘿嘿,说不定能捡个漏。”
“小心点,听说永夜宫的大人物也在找什么人,别撞枪口上。”
“怕什么!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他们找到,我们早得手溜了!”
三个穿着杂乱皮甲、身上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劣质酒气的魔族,骂骂咧咧地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他们实力不高,大约在金丹中后期,但眼神凶狠,充满了贪婪与暴戾,显然是常年在底层厮混、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流寇。
他们一下来,就看到了这间空荡荡的石室,以及角落里那堆腐烂的杂物。
“妈的,空的?”为首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魔族啐了一口,显得十分失望。
“等等,头儿,你看那里!”另一个瘦小些的魔族眼尖,指向了若离刚才坐过的角落。那里,地面上的灰尘有被拂过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在这些常年追踪猎物的流寇眼中,已是足够的线索。
三个魔族立刻警惕起来,分散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开始仔细搜查石室。
若离屏息凝神,藏在阴影中,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她计算着距离,评估着对方的实力和位置。
硬拼,她毫无胜算。只能寄希望于不被发现,或者……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枚黑色骨片上。
捏碎它,绯夜会立刻赶回。但也会暴露她们的位置。
就在那瘦小魔族一步步靠近她藏身的阴影时,石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慵懒而带着几分不悦的娇叱:
“哪来的臭虫,打扰本殿下清净?”
是绯夜的声音!
三个流寇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绯夜不知何时已站在石阶入口处,依旧是那身暗紫长裙,裙摆却纤尘不染。
她斜倚着门框,双手抱臂,琥珀色的眼眸懒洋洋地扫过下方三人,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威胁,更像是在打量几件碍眼的垃圾。
她身上没有散发出多么强大的威压,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属于上位魔族的高贵气质和漫不经心的态度,瞬间镇住了三个流寇。
“你……你是谁?”刀疤脸魔族色厉内荏地喝道,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怯意。
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还如此气定神闲的,绝非凡俗。
绯夜没理他,目光直接越过他们,落在了若离藏身的阴影处,语气带着点埋怨:“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怎么引来这么几只苍蝇?”她这话看似在对若离说,实则点明了若离的存在,也表明了庇护的态度。
阴影里,若离缓缓走了出来。
她雪色的长发和鎏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格外显眼,虽然脸色苍白,衣裙染尘,但那份绝世的容颜和淡漠的神情,依旧让三个流寇看得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烈的贪婪光芒。
“老大!这……这娘们……”瘦小魔族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刀疤脸眼中也闪过一丝狠色与贪婪,但他比手下更谨慎些,死死盯着绯夜:“这位……殿下?我们兄弟只是路过,无意冒犯。只要您把这女人交给我们,我们立刻就走!”
他看出来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绯发女魔不好惹,但那个雪发金眸的女子似乎状态很差,是块肥肉。
绯夜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嗤笑出声。
她放下抱着的双臂,一步步从石阶上走下来,高跟鞋敲击在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
“交给你?”她走到三个流寇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他们身上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刀疤脸的胸口,动作带着一种侮辱性的轻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条件?”
她的声音依旧慵懒,但眼神骤然冰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
刀疤脸被她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拿下她们!”
三个流寇同时爆发魔元,挥舞着粗糙的魔器,扑了上来!目标直指看似最弱的若离!
绯夜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出手。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那瘦小流寇的利爪即将触碰到若离衣袖的瞬间,若离动了。
她极其微妙地侧身、旋步,动作幅度小得惊人,却妙到毫巅地避开了所有攻击路线。
同时,她一直含在口中的那截苦枝,被她用舌尖抵住,混合着体内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薄灵力,如同暗器般,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截苦枝精准无比地没入了瘦小流寇的咽喉!
瘦小流寇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双眼暴突,双手死死捂住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魔元瞬间溃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另外两个流寇,包括正准备出手的绯夜,都愣住了。
刀疤脸和另一个流寇看着瞬间毙命的同伴,又惊又怒地看向若离。
她依旧站在那里,雪发垂肩,神色淡漠,仿佛刚才那精准狠辣的一击与她无关。
只有她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显露出这一击对她而言也并非毫无负担。
“妈的!宰了她!”刀疤脸怒吼一声,挥刀狠狠劈向若离!另一个流寇也从侧面夹击!
这一次,绯夜没有再给若离独自应对的机会。
她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团。
甚至没看清她如何动作,只见绯红色的魔光一闪而逝!
“咔嚓!”“啊——!”
清脆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刀疤脸持刀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魔刀“哐当”落地。
另一个流寇则捂着眼睛惨嚎倒地,指缝间渗出黑血。
绯夜站在两人之间,裙袂飘飘,指尖一缕绯红魔气缓缓消散。
她看也没看地上惨叫的流寇,只是对着那个捂着手臂、满脸惊恐的刀疤脸,淡淡地说道:
“滚。或者,留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杀予夺的冷酷。
刀疤脸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连滚爬爬地拖起那个瞎眼的同伴,如同丧家之犬般冲上石阶,仓皇逃窜,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石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和下方永恒的水流声。
绯夜走到若离身边,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探究和……难以掩饰的惊讶,上下打量着她。“没看出来,你下手还挺黑。”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若离微微喘了口气,压下因为强行调动灵力而翻涌的气血。
她抬起眼眸,鎏金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平淡地陈述:“他碰到我了。”
她不喜与人触碰,更厌恶被强迫。
那个流寇的爪子伸过来时,她只是本能地选择了最有效、最省力的解决方式。
至于生死……在她此刻空茫的认知里,似乎并不是需要特别考虑的事情。
绯夜看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淡漠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带着点莫名的畅快。
“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若离的肩膀,但想到她刚才那精准的一击,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转而拂去了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吧,这里不能待了。”绯夜收敛了笑容,神情恢复严肃,“刚才动静不小,可能会引来别的麻烦。我探过上面那条路,虽然绕远,但相对安全,能避开主要的搜查区域。”
她当先向石阶走去。
若离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流寇的尸体,没什么表情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