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山脊在惨淡的天光下延伸。
枯黄的草叶在干燥的风中发出簌簌的哀鸣,卷起的尘土给这片死寂之地更添几分苍凉。
怪石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沉默矗立,像是远古战场遗留的墓碑。
这里灵气稀薄而驳杂,显然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生机断绝。
若离昏迷在地,雪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枯草之上。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紧闭,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
那身深紫色的衣裙沾染了尘土与暗红的血渍,肩头包扎的鲛绡早已被渗出的血液浸透,颜色深暗。
她一动不动,唯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手臂上,那被“缠魂丝”刺入的细微红点周围,一丝丝肉眼难辨的暗沉色泽,正如同拥有生命的阴影,极其缓慢地在她冰凉的肌肤下悄然蔓延,隐而不发。
天际,原本就晦暗的云层开始剧烈翻涌,仿佛有无形的大手在其中搅动。
低沉的雷鸣自九霄之上滚落,带着一种源自法则本源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
云层之中,隐约有庞大的、流线型的轮廓在电光中穿梭,每一次闪现,都引动周遭空间的细微涟漪。
那是更加古老、更加接近世界本源力量的洗礼——上古应龙的化形天劫。
雷霆如怒,电蛇狂舞。
一道道蕴含着毁灭与新生之力的混沌雷光,如同天罚之鞭,狠狠抽打在云层中那巨大的龙影之上。
鳞甲碎裂的声音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仿佛能清晰传入心底。
龙吟声时而高亢穿云,带着不屈的傲然;时而低沉压抑,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这浩荡天威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最终,随着一道几乎将整个晦暗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昼的纯粹白光落下,万籁俱寂。
翻涌的云层缓缓平息,肆虐的雷光悄然隐去。
一种雨过天晴般的澄澈与宁静笼罩了这片荒芜之地,空气中驳杂的灵气似乎都被洗涤过,变得纯净了许多,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新生的甘洌。
高空之上,那承受了完整天劫的庞大龙影,周身破碎的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重生,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威严的气息。
它蜿蜒盘旋,巨大的头颅微微垂下,冰冷的、如同熔金般的竖瞳,淡漠地扫过下方苍茫的大地,如同神只俯瞰蝼蚁。
它的目光,掠过那些无意义的怪石,掠过枯死的草木,最终,落在了山脊上那一点突兀的雪色之上。
那是一个昏迷的女子。
应龙的竖瞳中没有任何波澜。
生死幻灭,于它悠长的生命而言,不过是寻常风景。
下方那生灵气息微弱,引不起它丝毫兴趣。
它甚至未曾留意那过于出众的容颜,再绝色的皮囊,在它眼中也与尘土无异。
它打算离去,重返它的九天之上,适应这新生后的力量。
然而,就在它意念微动,即将摆尾离开的瞬间——
一种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系连在它神魂本源之上的牵引感,毫无预兆地传来!
那感觉如同蛛丝,细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又坚韧无比,跨越了时空,无视了表象,直接指向了下方的那个身影!
应龙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漠然的熔金竖瞳骤然收缩,死死地盯住了下方的若离!
因果之线!
怎么可能?!在这荒芜之地,一个如此弱小、濒临死亡的生灵身上,为何会有与它相连的因果之线?!
而且这线……如此熟悉,带着一种仿佛烙印在它灵魂深处的、久远到几乎要被遗忘的气息!
它凝神感知,那缘线缥缈不定,像是一段早已了结、却又未曾彻底斩断的过往,在此刻,于这不可思议的地点,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浮现。
巨大的龙首缓缓低下,凑近了昏迷的若离。
灼热的、带着纯阳刚正气息的龙息拂过,吹动了她额前几缕雪色的发丝。
“……想不到。”
一个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却又天然蕴含着威严与古老韵味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脊上轻轻响起。
巨大的龙影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光芒中,那庞大无比的身躯迅速收缩、变化。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盘踞空中的上古龙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静静站立在若离身旁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子,身着看似朴素、实则流转着暗蕴法则光华的白袍。
他身姿挺拔,如孤松立於崖畔,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部分,其余如瀑般垂落肩背。
他的容颜无法用简单的俊美来形容,那是超越了性别、种族界限的完美与和谐,眉宇间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的清灵之气,一双眸子如同蕴藏着星河流转,深邃而温润,此刻正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望穿了万古时光的神情,深深地凝视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若离。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若离脸颊时,微微顿住。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缘线,一端系于这女子身上,另一端……没入他自己心口虚无之处。
即使容颜更改,气息全非,甚至弱小得不堪一击,但这因果之线,做不得假。
真的是……她?
男子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悸动,那是一种混合了久别重逢的恍惚、难以言喻的怜惜,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怅惘。
他不再犹豫,指尖轻轻拂开若离颊边沾着灰尘的发丝,露出那张即使昏迷、即使苍白,也依旧惊心动魄的容颜。
“居然……还能再次见到你。”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温柔,与方才龙吟时的威严判若两人。
那温柔源自他本性深处,如同静水深流,自然流露。
他仔细查探着若离的状况,眉头微蹙。
肩头的伤势很重,失血过多,灵力枯竭,神魂也因之前的冲击而极其不稳。
情况很糟糕,但并非无法挽回。
男子不再迟疑。
他小心翼翼地将若离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她的身体很轻,很凉,靠在他怀中,像一片无依的雪花。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眼,那长长的雪色睫毛如同蝶翼栖息,鎏金色的眼眸被遮掩,只余下令人心折的宁静与脆弱。
缘线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牵绊着,诉说着一段他不愿、或许也无法向旁人言说的过去。
他抱着她,一步踏出,身影便已消失在荒芜的山脊之上。
只余下枯草依旧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