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罗果的清甜仿佛还在唇齿间流连,林间的光影与微风也依旧带着令人心安的宁静。
男子将若离送回那处殿宇,藤篮中金色的果实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和诱人的香气。
他细致地将它们安置在灵泉旁,以泉水滋养,确保其鲜美。
“这些蜜罗果,足够你食用一段时日。”他转过身,对若离温声说道,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深紫色的眼眸如同静谧的夜空,看不出丝毫异样。
“若有闲暇,亦可去后山醉仙林走走,那里景致尚可,灵气也足,于你修行有益。”
若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她对他这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然习惯,虽心中仍存有对这陌生环境和他身份的疑虑,但那份源自本能的戒备,在这些时日的安宁与美食的抚慰下,已淡化了许多。
她只是觉得,他似乎比平日里……沉默了些许。
那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凝重。
就在她准备开口,或许是想问些什么关于这片地域,或是关于他自身时,男子佩戴在腰间的一枚看似普通的、雕刻着玄奥花纹的玉佩,毫无预兆地亮起了急促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幽蓝色光芒。
男子的神色几不可查地一变。
他抬手按住那枚震颤不休的玉佩,指尖有微光闪过,那光芒便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平静。
他抬起眼,看向若离,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只是那笑意,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决然。
“抱歉,有些急事,需立刻处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且安心在此修养,此处阵法我已加固,外人难扰。”
他没有说明是什么事,也没有说要去多久,仿佛这一别,只是寻常的暂离。
若离看着他,鎏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更不会追问他人私事。
她只是再次点了点头,淡淡道:“好。”
一个字的回应,干脆利落,听不出任何情绪。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想要将她此刻的模样,镌刻在灵魂深处。
她的雪发,她的金眸,她那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与疏离的淡漠神情……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
“保重。”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白袍拂动,墨发如瀑。
一步踏出,身影便已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殿宇入口的光影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若离一人,以及那满篮散发着甜香的蜜罗果。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走到灵池边,看着水中悠然摆尾的银鱼,伸出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水面。
涟漪荡开,模糊了倒影。
有缘再见?
于她这空茫的人生而言,缘分二字,太过虚无缥缈。
……
几乎是离开“云深不知处”的瞬间,周遭的空间便发生了剧烈的扭曲。
不再是那方小天地宁静祥和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磅礴、古老、带着蛮荒与野性力量的妖气!眼前景象豁然变幻,是一座悬浮于无尽云海之上的、恢弘无比的巨大宫殿!
宫殿通体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砌成,风格粗犷而原始,檐角如龙首高昂,殿柱上雕刻着万妖朝拜的图腾,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这里,是妖界核心——万妖殿!
而方才那白袍墨发、气质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周身的气息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依旧是那副绝世容颜,但那一头墨玉般的长发,竟从发根开始,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渲染,化作了如梦似幻的粉蓝渐变之色,如同朝霞与晴空交织。
而他原本深邃的紫色眼眸,左眼依旧紫晶般剔透,右眼却化为了如同燃烧血液般的猩红!
额间,八瓣形态奇异、色彩妖艳诡谲的花朵印记悄然浮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魅惑与威严。
他,便是即将接受最终考验、承袭妖帝之位的上古应龙——妖千尘。
一步踏入万妖殿主殿,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殿内光线幽暗,只有几簇幽绿色的妖火在墙壁上跳跃燃烧。
大殿尽头,那高踞于狰狞王座之上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个同样拥有着强大龙息、面容与妖千尘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沧桑、眼神如同万年寒冰的中年男子。
他便是妖千尘的生父,上一代妖帝。
“回来了。”妖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目光落在妖千尘那异色的双瞳和额间妖花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
妖千尘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姿态不卑不亢。“父亲。”
妖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到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那冰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无奈,又似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方才……可是又去见了那人?”妖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妖千尘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是。”
“你可知,你身上‘绝情蛊’的反噬,至今未消?”妖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当年你以苏砚之身入世渡劫,我为你种下此蛊,便是防你动情,重蹈我先辈覆辙!我龙族一身是宝,多少先辈因情一字,被外族欺骗、囚禁、剖心挖丹、日夜抽取心头血,下场何等凄惨!你倒好……”
妖千尘静静地听着,那双异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妖帝提及“苏砚”之名,那左眼的紫色才几不可查地深邃了一分。
苏砚……那个属于修真界古老家族、天生灵觉敏锐、能窥见因果缘线的名字。
那是他身为妖界少主,必须经历的一场情劫化身。
他记得初次见到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时,便看到了那深不可测的因果之线缠绕在她身上,而连接自己的,却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
他本该冷眼旁观,安然渡劫。
可偏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绝情蛊在他动心的瞬间便疯狂反噬,噬心蚀骨之痛,几乎让他魂飞魄散。他记得自己气息奄奄,濒临死亡时,父亲取来了那恶毒的“缚心蛊”。
只要将此蛊种于那女子身上,她便会死心塌地爱上他,两情相悦,绝情蛊反噬自解,情劫亦可安然渡过。
可他……不愿。
他不愿以那般卑劣的手段,去玷污那份在他心中纯净无暇的情感。
不愿让她因一个蛊毒,失去自我,变成另一个人。
于是,他选择了承受。
选择了在那女子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果。
他看着她,在见到她的那最后一眼,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属于“苏砚”的那具先天净水体,那传说中最为亲近天地水元法则、万邪不侵、能净化万物的上古顶级灵体,在绝情蛊的彻底爆发下,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苏砚”死了。
死在了他那份不容于蛊毒、亦不容于劫数的深情之下。
情劫,失败。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
妖千尘异色的眼眸中,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的荒芜。
妖帝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冰冷的脸上,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叹息。
“当真……值得吗?”他问道,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身为父亲,他亲眼目睹了儿子为了一段无望之情,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完美渡劫,放弃了那万古难寻的先天净水体,甚至险些搭上性命。
妖千尘缓缓抬起眼,左紫右红的瞳孔迎上父亲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后悔,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极致痛苦后的平静与……一丝深藏不露的执念。
“情之所钟,身不由己。”他轻声回答,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值与不值,唯心而已。”
妖帝沉默了。
良久,他才再次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罢了……我妖族血脉,本就是天地间最痴情的种子。而你……”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带着属于妖帝的威严,“亦是吾族千年来,血脉最纯净、修为进境最快、最有希望超越历代先帝之人。”
他的话音一顿,整个万妖殿的气氛陡然变得肃穆而沉重。
“既然你已归来,前尘已了。那么,准备接受最后的‘妖帝试炼’吧。”妖帝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大殿中回荡,“唯有通过试炼,你才能真正继承妖帝之位,统御万妖,守护我族!”
妖千尘微微挺直了脊背,那粉蓝渐变的发丝无风自动,额间八瓣妖花印记光芒流转,异色的双瞳中,紫光深邃,血芒凛冽。
属于苏砚的过去,已经埋葬。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妖千尘。
他将面对的,是决定妖族未来的,最终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