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烽火连天,清虚宗亦无法独善其身。
大批精锐弟子被抽调前往各处支援,宗门内气氛肃杀,防御大阵全天开启,灵光流转不息。
听竹小筑虽依旧清幽,却也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若离毒发日益频繁,五感几乎完全丧失,仅凭玉清珩离去前留下的阵法印记和偶尔传来的、越发简短的灵力讯息,模糊感知着外界的动荡。
她对自身生死已淡然,对外界存亡更无牵挂,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凭借残存的灵觉,感受着风中传来的、远方那令人不快的毁灭气息。
这日,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妖气,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清虚宗的护山大阵,精准地降临在听竹小筑之外。
来者并未强行闯入,而是收敛了大部分气息,停留在院门外。
那妖气磅礴而古老,带着龙族特有的威压,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急切?
守护在附近的清虚宗长老立刻被惊动,数道身影闪现,将小筑围住,如临大敌。
“来者何人?此乃清虚宗禁地,速速退去!”一位长老厉声喝道。
院门外,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凝聚。
来人穿着一袭绣有暗金龙纹的墨蓝色长袍,粉蓝渐变的发丝略显凌乱,一紫一红的异色瞳眸深处,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忧虑与痛楚。
他额间那八瓣妖艳诡谲的花印,此刻颜色也显得有些黯淡。
正是刚刚结束妖帝试炼,稳固了境界便不顾一切赶来的妖千尘。
他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清虚宗长老,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扇紧闭的竹门上,声音因长途跋涉与心焦而带着一丝沙哑:“在下妖千尘,求见落衣姑娘。”
他的名号报出,几位长老脸色微变。
新任妖帝?他为何会来此?还是在这等敏感时刻?
“妖帝陛下,落衣姑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回。”长老语气稍缓,但依旧戒备。
“她中毒了,是不是?”妖千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那异色瞳眸中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让开!我要见她!”
强大的妖帝威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令几位长老呼吸一窒。
就在这时,竹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若离扶着门框,静静“站”在那里。
她依旧覆着眼,脸色苍白近乎透明,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感知不到妖千尘的容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带着龙威的、既陌生又隐隐有一丝熟悉感的妖气,以及那气息中蕴含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担忧与……一种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情感。
“让他进来。”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透过灵力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了退开。
这位落衣姑娘身份特殊,连玉首徒都对其极为重视,他们不敢强行阻拦。
妖千尘几乎是瞬间就闪到了若离面前,他看着她虚弱不堪的模样,闻到她身上那若有若无、却令他心脏揪紧的诡异毒息,异色瞳眸中的风暴化为了实质的心疼。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猛地顿住,指尖微微颤抖。
“姑娘……”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这两个沉重无比的字眼。
妖千尘小心翼翼地扶着若离回到屋内,让她在榻上坐好。
他半跪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异色眼眸一瞬不瞬,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烙印。
“是‘缠魂丝’。”若离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无解。”
“有解!”妖千尘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一定有解!”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缕极其温和的妖力,想要深入探查她体内毒素的情况。
然而,他的妖力刚一接触那“缠魂丝”,便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引发了毒素更剧烈的反噬!
“唔!”若离身体猛地一颤,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妖千尘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心疼与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不敢再贸然探查,只能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将自身精纯平和的龙元缓缓渡入,试图安抚那狂暴的毒素。
良久,若离才从那股剧痛中缓过来,气息更加微弱。
妖千尘看着她苍白脆弱的侧脸,感受着她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生机的诡异毒素,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纯血应龙,万载难逢。
其心头精血,乃至阳至纯之物,蕴含无尽生机与造化,可涤荡万邪,重塑根基。
而他的龙角与逆鳞,更是凝聚了他大半本源与法则之力,坚不可摧,万法不侵。
若要解这连药王谷都束手无策的“缠魂丝”,普天之下,或许唯有以他一身最珍贵的龙骨精血为引,辅以龙角逆鳞之本源,方有一线生机!
代价……将是无法想象的惨重。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深深地看着若离,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刻永恒刻印。
然后,他缓缓松开她的手,站起身。
“姑娘,等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一定会带回解药。”
若离微微偏头,“望”向他所在的方向,覆眼的绫带下,神情莫测。
她没有问他要如何做,也没有阻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解与不解,已无甚分别。
但他眼中的决绝与那份深沉得让她有些困惑的情感,让她选择了沉默。
妖千尘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带走。
随即,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冲破云霄,以最快的速度,撕裂空间,直奔妖界而去!
他必须争分夺秒!她的时间,不多了!
妖界,万妖殿深处,禁地龙窟。
这里是历代妖帝闭关之所,布满了强大的禁制,隔绝内外。
妖千尘归来后,便直接封闭了龙窟,谢绝一切觐见。
空旷而古老的洞窟内,龙威弥漫,石壁上镶嵌着散发幽光的龙晶。
妖千尘褪去外袍,现出部分龙族特征,额间八瓣花印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眼,调整着呼吸。
脑海中,全是若离毒发时痛苦的模样,和她那平静接受死亡的淡漠。
“等我……”他喃喃自语,异色瞳眸猛然睁开,其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并指如刀,龙元凝聚于指尖,闪耀着璀璨的金芒。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指尖狠狠刺向自己胸口正中——龙族心窍所在!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格外清晰。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妖千尘闷哼一声,脸色骤然惨白,额角青筋暴起。
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指尖龙元吞吐,硬生生地剖开血肉,触及那枚剧烈跳动、流淌着鎏金色血液的龙心!
剜心之痛,犹如神魂被撕裂!
每一滴鎏金色心头血的流失,都伴随着本源之力的剧烈消耗。
他那粉蓝渐变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甚至开始泛起灰白。
但他咬紧牙关,异色瞳眸因极致的痛苦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死死盯着前方虚空,仿佛那里有他必须坚持下去的信念。
一滴,两滴,三滴……
鎏金色的血液如同燃烧的星辰,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入早已准备好的、以万年温玉制成的药鼎之中。
每取一滴血,他身上的气息就衰弱一分,额间那八瓣花印,其中一瓣的颜色,开始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变得黯淡、虚幻。
取心头血,仅仅是开始。
妖千尘喘息片刻,待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稍缓,他便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头顶那对晶莹剔透、流转着本源道韵的龙角。
龙角,乃龙族力量与尊严的象征,更是沟通天地法则的桥梁。
剥离龙角,无异于自断道途,根基受损!
他抬起颤抖的手,龙元再次凝聚,化作两道锋锐无比的金色光刃。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留恋,随即被无尽的决然取代。
“吼——!”
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龙吟的低吼,两道金色光刃狠狠斩落!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一对华美尊贵的龙角应声而断,脱离了他的头顶!断裂处,鎏金色的龙血如泉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身衣袍。
妖千尘身体剧烈摇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全靠顽强的意志力才勉强支撑。
失去了龙角,他感觉自身与天地法则的联系变得晦涩,力量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额间那八瓣花印,又有一瓣彻底黯淡下去,化为虚无。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双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龙角拾起,投入药鼎。龙角入鼎,瞬间化作两团精纯无比的本源能量,与那鎏金色的心头血交融在一起。
最后,是逆鳞。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位于龙颈之下,是龙身最坚硬、也最脆弱的地方,蕴含着龙族最强的防御力量与部分生命本源。
妖千尘的手抚上颈下那片与其他龙鳞纹理相反、散发着幽暗光泽的鳞片。
剥离逆鳞,将是三重痛苦中最极致的一重,是真正触及生命本源的酷刑!
他没有丝毫迟疑,五指成爪,龙元灌注,猛地扣入逆鳞与皮肉的连接处!
“呃啊——!”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压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
整个龙窟都在他的痛吼中震颤!
那片承载着他生命精华的逆鳞,被硬生生连根拔起,带出大片的血肉和喷涌的鎏金色血液!
逆鳞离体的瞬间,妖千尘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倾泻!
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出鎏金色的血液。
额间那八瓣花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黯淡两瓣!
原本八瓣绚烂的花印,此刻,竟只剩下孤零零的四瓣!
而且这剩余的四瓣,也光芒微弱,摇曳不定。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意志。
视线开始模糊,听觉变得嗡鸣,神魂仿佛都在哀鸣、碎裂。
但他死死盯着那尊药鼎,看着鼎中那汇聚了他心头血、龙角本源、逆鳞精华的鎏金色液体,正缓缓融合,散发出一种蕴含着无限生机与造化、却又带着惨烈牺牲气息的磅礴能量。
还差最后一步……以自身残存的本命龙元为火,淬炼融合,成丹!
他挣扎着盘膝坐好,双手结印,引导着体内那所剩无几、却依旧精纯的本命龙元,化作无形的火焰,包裹住药鼎。
七日七夜。
龙窟之内,龙元之火不熄。
妖千尘如同化作一尊石像,唯有额间那不断摇曳、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四瓣花印,证明着他还在以惊人的意志力坚持着。
他的发丝已大半灰白,容颜虽依旧俊美,却笼罩着一层死寂的灰败。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
终于,在第七日的黎明,药鼎之中,光华大盛!
一股难以言喻的、蕴含着神圣龙气与涅盘生机的药香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洞窟内的血腥与死气。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鎏金、表面有九道天然龙纹环绕的丹药,缓缓成型!
解药,成了!
妖千尘看着那枚丹药,异色瞳眸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意。
随即,无边的黑暗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彻底沉沦,向前栽倒。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枚传讯龙鳞送出洞外,上面只刻着一个坐标——清虚宗,听竹小筑。
龙窟外的禁制波动,惊动了上任妖帝。
这位威严的龙族帝王踏入龙窟,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神俱颤!
浓郁的血腥气与药香混合,他的儿子倒在血泊之中,发丝灰白,气息奄奄,头顶龙角断裂处触目惊心,颈下逆鳞之位血肉模糊,最令他瞳孔骤缩的是——妖千尘额间那原本绚烂的八瓣本命花印,此刻,竟只剩下最后孤零零的一瓣!而且这一瓣,也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消散!
本命花印,代表着纯血应龙与生俱来的九次涅盘重生之机!
每失去一瓣,便等于失去一条命!他的儿子,为了救那个人类女子,竟然……竟然几乎耗尽了自己永恒的生命!
上任妖帝踉跄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扶起,渡入精纯的龙元护住他心脉,看着儿子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这位历经万载风霜的妖帝,眼中也不禁涌上复杂难言的心痛与……一丝愤怒。
“为了一个人类女子,将自己弄到如此地步……值得吗?”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龙窟中回荡,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妖千尘悠悠转醒。
剧痛依旧无处不在,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他睁开眼,对上父亲复杂痛心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艰难地转动视线,看向那枚悬浮在药鼎之上、散发着柔和鎏金光华的丹药,异色瞳眸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与安宁。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
“她若安好……便是值得。”
从未有过值得与不值得的权衡。
从他还是苏砚对她一见钟情的那一刻起,从他情劫失败却宁死不悔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早已与她紧密相连。
为她付出一切,是他心甘情愿的宿命,是他……无悔的选择。
上任妖帝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深情,所有劝诫与责备的话语,最终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小心地取过那枚凝聚了儿子几乎全部生命精华的丹药,唤来绝对忠诚的心腹。
“将此丹,安全送至此处。务必亲手交予那位名唤‘落衣’的姑娘手中。”他沉声吩咐,将坐标与影像传入心腹神识。
心腹郑重接过丹药,化作妖风离去。
妖千尘看着丹药被送走,心神一松,再次陷入昏迷。
只是这一次,他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