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锥心刺骨的寒冷,将林牧之从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吸入的第一口空气里,混杂着霉味、药渣的苦涩,还有一种独属于破败木头的腐朽气息。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唯有指尖传来粗布被褥那冰冷僵硬的触感。
“这是……哪儿?”
剧烈的头痛袭来,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撞着他的意识。
现代实验室刺眼的灯光、爆炸的巨响、飞溅的零件……
紧接着,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寒川县衙后院、病榻、嫡兄林崇文刻薄的冷笑、窗外呼啸的北风、还有……深入骨髓的饥饿感。
两种记忆疯狂交织、融合。
几分钟,或者更久,林牧之才喘着粗气,勉强接受了现实。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机械工程博士,竟然在一场实验事故后,穿越到了这个名为“大胤”的王朝,成了边陲苦寒之地——寒川县令的一个庶子。
同名同姓,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原主年仅十八,生母早逝,在府中地位低下,连下人都可随意欺辱。这次更是因“顶撞”嫡兄,被罚跪雪地,染上风寒,一命呜呼。
这才有了他的鸠占鹊巢。
他艰难地偏过头,打量这间屋子。
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屋角结着白霜,除了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和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板床,几乎家徒四壁。
“真是……地狱开局。”林牧之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自嘲。
在现代社会,他是天之骄子,手握多项专利,前途无量。可在这里,他只是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庶子,随时可能悄无声息地病死、饿死,或者被那个视他如眼中钉的嫡兄弄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必须活下去。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打补丁棉袄、面黄肌瘦的小厮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缩着脖子走了进来。
看到林牧之睁着眼,小厮吓了一跳,碗里的药汁晃了出来。
“少……少爷,您醒了?”小厮的声音带着畏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林牧之搜索着记忆,认出这是唯一还跟着原主的小厮,名叫林安。
“嗯。”林牧之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尝试撑着身子坐起来。
林安赶紧放下药碗,上前搀扶,触手一片骨头硌人。
“少爷,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两天了……”林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少爷那边……克扣了咱们的炭火和吃食,这药……还是我求了厨房张妈好久才给的……”
林牧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凉意,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嫡兄林崇文,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他看了一眼那碗所谓的“药”,颜色浑浊,气味刺鼻,恐怕没什么疗效,顶多是吊着一口气。
“外面……怎么样了?”林牧之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属于他自己的沉稳。
林安愣了一下,感觉眼前的少爷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又说不上来。他老实回答:“回少爷,不好……很不好。马贼又快来了,听说这次人不少。城里……都快断粮了,好多人家一天只吃一顿稀的……”
马贼、粮荒、严寒……
三重死局,像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原主就是在这样的绝望中死去的。
但现在的林牧之,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是机械博士,脑子里装着跨越千年的知识。这个世界面临的许多难题,在他那个时代,或许早已有了成熟的解决方案。
化肥可以提高粮食产量,高炉可以炼出更好的钢铁,简单的卫生防疫措施就能避免瘟疫……
知识,就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正当他心潮澎湃,规划着如何用现代知识破局时,一个充满讥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林大少爷醒了?命可真硬啊,跪了那么久的雪地都冻不死你?”
嫡兄林崇文穿着一身厚实的锦缎棉袍,揣着手炉,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健壮的家丁,眼神倨傲。
他嫌弃地用手帕掩了掩鼻子,扫了一眼这间破屋,目光最后落在林牧之苍白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林牧之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或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
这种眼神让林崇文很不舒服,他冷哼一声:“怎么?冻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兄长有何指教?”林牧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崇文嗤笑一声:“指教?我可不敢指教你这位‘硬骨头’!父亲大人说了,既然你身子骨这么‘结实’,等过两日马贼来了,你就去城头上守着吧!也算是为寒川县尽一份力,别整天白吃粮食!”
去城头守城?
以他现在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面对凶悍的马贼,无异于送死。
林安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少爷!求求您开恩啊!二少爷他病还没好……”
“滚开!这里哪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林崇文一脚踹开林安,恶狠狠地盯着林牧之,“怎么?怕了?要是怕了,现在就磕头认错,滚出县衙,或许还能留条小命!”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
林牧之的手指,在冰冷的被褥下,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在勾勒某种机械零件的轮廓。
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愤怒只会让人失去理智。
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更需要一个机会,将脑中的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
片刻的沉默后,林牧之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我去。”
林崇文愣住了,他没想到林牧之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狐疑地打量着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庶弟,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恐惧或伪装,但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城头。”林牧之重复了一遍,目光迎向林崇文,“不过,在我‘尽忠’之前,请兄长将我生母留下的那几箱旧书送来。将死之人,想再看看书,不过分吧?”
那几箱书,是原主生母唯一的遗物,多是些杂书,不受重视,一直堆在库房角落。林崇文根本看不上。
用这个无关紧要的条件,换取一个看似必死之人的“安分”,在林崇文看来,很划算。
他撇撇嘴,带着施舍般的语气:“哼,死到临头还惦记着那些破书!行,成全你!林安,待会儿去库房抬过来!”
说完,他像是怕沾染上这里的穷酸晦气,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林安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哭音:“少爷!您怎么能答应啊!那城头……”
林牧之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合上眼,感受着体内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以及脑海中那浩瀚如烟的知识海洋。
破局的钥匙,或许就藏在母亲留下的那些“杂书”里。关于这个世界的矿产、物产、工艺水平的记载,对他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他隐约记得,原主母亲似乎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工匠家族,那些书里,会不会有特别的东西?
他需要信息,需要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到底点亮到了哪一步。
窗外,北风呜咽,像是野兽的咆哮。
寒川县的绝境,也是他林牧之的新生。
活下去,然后……
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