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新城内部暗流涌动,技术失窃、细作潜伏的阴影尚未散去,外部压力又如乌云压城般骤然而至。
朝廷钦差孙承宗在雍州损兵折将、与北狄媾和未果反惹一身骚的狼狈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传回了京师。龙颜震怒,朝野哗然。为平息物议,挽回颜面,朝廷紧急派遣了一位以强硬和倨傲着称的御史中丞——高文焕,作为新任“宣抚使”,携圣旨与一队禁卫,快马加鞭,直抵寒川旧县。
这位高御史,与孙承宗的谨慎(至少表面如此)不同,他出身清流,惯于高谈阔论,视寒川工坊为奇技淫巧、聚众抗命的贼巢,对林牧之更是深恶痛绝。他甫一抵达,便不待休整,径直摆开全副仪仗,命人高声宣读圣旨,勒令寒川新城“即刻开城受抚”,林牧之及一应头目需“自缚请罪”,工坊“交由朝廷接管”,否则便以“大军剿灭,鸡犬不留”相威胁。
冰冷的旨意与傲慢的态度,瞬间激怒了寒川军民。旧县城外,闻讯赶来的巡护队员与百姓群情激愤,与高御史的禁卫形成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消息火速传回新城。
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如铁。
“好一个高文焕!比孙承宗更狂妄!”郑知远怒极反笑,“自缚请罪?他做梦!”
王玄策眉头紧锁:“此人乃朝廷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强硬对抗,恐彻底激怒朝廷,再无转圜余地。”
苏婉清忧心忡忡:“新城初定,内患未清,实不宜再启大规模战端。然…若屈从受抚,无异自毁长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牧之身上。
林牧之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眼中寒芒闪烁。朝廷此举,在他意料之中。战败后的恼羞成怒,急需一个替罪羊和宣泄口,寒川便是最好的目标。妥协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最终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转圜?”林牧之缓缓开口,声音冷冽,“自孙承宗兵临城下那一刻起,便已无转圜余地。朝廷要的,不是招抚,是吞并,是毁灭。示弱,只会死得更快。”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唯有强硬,方能求生!唯有立威,方能止战!”
“郑县尉!”
“在!”
“点齐猎骑队,披甲执锐,随我出城!会一会这位高御史!”
“是!”
“苏小姐!”
“在!”
“组织民众,于城头集结,擂鼓助威!让朝廷看看,寒川民心!”
“是!”
“王先生!”
“在!”
“起草文书,历数寒川抗狄之功,朝廷逼迫之过,措辞强硬,掷地有声!待我号令,当众宣读!”
“玄策领命!”
......
寒川旧县,残破的城门之外。高文焕高坐马上,身着绯红官袍,面含倨傲,看着眼前那些“衣衫褴褛”、“目无王法”的军民,眼中满是轻蔑与厌恶。他身后的禁卫虽人数不多,但盔明甲亮,气势凌人。
“尔等刁民!还不速速跪迎天使,更待何时?!”高文焕厉声喝道,“莫非真要等到天兵一到,玉石俱焚吗?!”
“放屁!”
“滚回去!”
“寒川不跪昏君!”
...
军民怒吼回应,气氛愈发紧张。
就在此时,寒川新城方向,传来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烟尘起处,一队精锐骑兵如钢铁洪流般涌来!清一色的寒川精锻扎甲,腰佩百炼钢刀,背负强弓劲弩,队列森严,杀气腾腾!为首一人,青衫白马,神色冷峻,正是林牧之!郑知远全身披挂,护卫在侧。
猎骑队甫一出现,那冲天的煞气与精良的装备,瞬间压倒了禁卫军的虚张声势!高文焕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边陲贼巢”竟有如此强军!
林牧之勒马,立于阵前,目光平静地看着高文焕,并无言语,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高文呼吸一窒。
“来者可是逆贼林牧之?!”高文焕强自镇定,扬鞭喝道,“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林牧之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寒川之地,只跪父母天地,不跪无道之臣。高御史远来是客,若为抗狄而来,林某扫榻相迎;若为逞威逼降而来…恕不接待。”
“狂妄!”高文焕气得脸色发白,“本官奉旨宣抚,乃皇恩浩荡!尔等聚众抗命,私设工坊,僭越礼制,罪同谋反!还不速速悔过,更待何时?!”
“谋反?”林牧之冷笑一声,“寒川抗狄,保境安民,所造军械,皆用于杀敌,所产粮草,皆用于活命。何罪之有?倒是朝廷,屡屡逼迫,断我粮饷,纵敌侵扰,甚至派兵围剿!试问高御史,这究竟是谁在逼反谁?谁在弃民于不顾?!”
“你…你强词夺理!”高文焕语塞。
王玄策适时上前,展开文书,朗声宣读:“…寒川本为大胤边城,屡遭狄患,朝廷不救反弃…我等自救自强,开坊建军,血战退敌,活民无算…然朝廷不嘉其功,反视如仇寇,屡派大军,欲行剿灭…此等朝廷,此等旨意,寒川军民,不敢受,亦不能受!”
文书铿锵,字字泣血,句句在理,听得周围军民热血沸腾,怒吼连连!
高文焕被驳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猛地挥手:“冥顽不灵!给本官拿下这狂徒!”
禁卫军刚要上前,郑知远猛地拔出战刀,猎骑队同时举弩!冰冷的箭镞直指高文焕!杀气瞬间弥漫!
“高御史,”林牧之声音冰寒,“若要动武,不妨试试。看看是你这百余禁卫先死,还是我寒川先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狄人万骑,尚不能破我寒川,你这点人马…够填护城河吗?”
高文焕看着那一片闪着寒光的弩箭,感受着对方毫不掩饰的杀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毫不怀疑,若自己真敢下令,下一秒就会被射成刺猬!
“你…你敢杀钦差?!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色厉内荏地尖叫。
“钦差?”林牧之漠然道,“若朝廷视我为敌,来的便是敌使,杀了,又如何?高御史,你是想活着回去复命,还是想变成一具尸首,给你的主子一个开战的借口?”
赤裸裸的威胁!毫不掩饰的强硬!
高文焕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无法无天、却又如此冷静可怕的对手。他带来的朝廷威严,在对方的刀箭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你到底想怎样?”他最终颤声问道,气势全无。
林牧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很简单。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寒川地界。回去告诉朝廷诸公:寒川所求,无非自保安民。朝廷若以诚相待,互不侵犯,寒川仍是北境屏障;若再行逼迫,寒川军民,不惜血战到底!勿谓言之不预!”
“你…你…”高文焕指着林牧之,气得说不出话,却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滚。”林牧之吐出一个字,不再看他。
郑知远上前一步,战刀一挥:“送客!”
猎骑队齐声怒吼,声震四野!禁卫军面如土色,纷纷后退。
高文焕羞愤交加,却无可奈何,最终在无数鄙夷和愤怒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调转马头,带着禁卫军,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寒川地界。
“万岁!”
“二少爷威武!”
...
军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朝廷的威压,被林牧之以最强硬的方式,狠狠怼了回去!
......
然而,林牧之心中并无喜悦。他知道,此举虽暂时逼退了钦差,却也彻底与朝廷撕破了脸,未来的冲突必将更加激烈。
返回新城后,他立刻下令:“全军戒备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关隘加派双岗!军工坊全力运转!猎骑队扩大巡逻范围!谨防朝廷或狄人恼羞成怒,发动突袭!”
新城再次进入紧张的临战状态。
但林牧之的“立威”,并未止于对外。他深知,内部刚刚经历动荡,人心仍需整肃,威信必须扎根。
几日后,军工坊内部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一名资深匠头,因与新提拔的年轻匠师争执工序,仗着资历,擅自改动了一道关键淬火流程,导致一批重要弩机部件批量报废,损失巨大。
此事上报至林牧之处。那匠头自知闯祸,惶恐不安,却仍试图以“老资格”、“无心之失”为自己开脱,甚至隐隐暗示年轻匠师排挤他。
若在以往,或会从轻发落。但此刻,林牧之正需立威之时。
他亲赴军工坊,召集全体工匠。
“带上来!”他冷声道。
匠头被带到场中,面色惨白。
“事故缘由,可查清了?”林牧之问主管。
主管躬身:“已查清,确系李匠头擅改流程,不听劝阻所致。”
林牧之目光如刀,射向那匠头:“你可知,这批部件,关乎下一批弩机交付,关乎前线将士性命?你可知,擅改定规,乃工坊大忌?”
匠头噗通跪下:“二少爷饶命!小老儿…小老儿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林牧之声音陡然转厉,“资历不是胡作非为的资本!经验不是漠视规矩的理由!在寒川,功是功,过是过!律法工艺面前,人人平等!”
他环视全场,声音沉痛却无比坚定:“寒川能存至今日,靠的是严守工艺,精益求精!靠的是令行禁止,团结一心!若人人皆凭资历任性妄为,寒川早已亡于内耗!此风绝不可长!”
“依《新城律》及《工坊规条》,匠头李四,玩忽职守,造成重大损失,削除一切职衔工分,鞭笞五十,罚苦役三年!以儆效尤!”
判决一出,全场寂静!处罚之重,远超众人预料!那匠头直接瘫软在地。
行刑!鞭声呼啸,血痕道道!所有工匠看得心惊肉跳,再无一人敢心存侥幸。
林牧之的强硬与公正,通过这次内部严惩,深深震慑了所有人。
......
与此同时,对失踪工匠赵六及失窃物品的追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巡护队根据林牧之“引蛇出洞”的计策,故意放出“核心图谱失窃”的假消息,并暗中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果然,一名负责夜间看守一段偏僻城墙的巡护队员,在假消息放出后不久,行为异常,试图趁夜向城外发射响箭传递信息!
早已埋伏好的暗哨当即将其拿下!经连夜突审,此人心理防线崩溃,供认不讳:他早已被狄人收买,成为内应,负责与城外联络。赵六的失踪,正是他利用职务之便,协助其从一段废弃排水暗道逃出城外!而那失窃的猛火油样品和草图,也已通过暗道送出!
暗道!终于找到了漏洞所在!
郑知远亲自带队,迅速找到了那段隐蔽的暗道出口,并设下埋伏。
两日后深夜,一名狄人细作果然通过暗道潜入,试图接取 further instructions,被当场擒获!顺藤摸瓜,城外的一个小型接应点也被端掉!
虽然赵六和失窃物品仍未追回,但一条重要的渗透渠道被彻底掐断,又一名隐藏的内鬼被清除!
林牧之再次下令,对全城进行地毯式搜查,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隐秘通道,并加固所有防御薄弱点。
......
一连串的强硬手段,对外震慑朝廷,对内严明法纪,清除内患,使得林牧之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军民既敬且畏,凝聚力空前增强。
然而,林牧之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深夜,他独自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空,眉头紧锁。
“赵六和那批失窃的物品,到底去了哪里?”他喃喃自语,“狄人?朝廷?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更深处的‘影子’?”
他有一种预感,最大的风暴,尚未到来。他的强硬立威,或许正加速着这场风暴的来临。
寒川新城,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不断加固自身的战舰,迎风破浪,驶向未知的、却注定充满血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