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的科技人才培养体系初成规模,恰似为驶向工业化深海的发展巨轮,铺设了一条源源不断输送动能的输能管道。然而,就在巨轮劈波斩浪加速前行之际,一股源自船体根基、深植于寒川千年文化土壤的沉潜暗流,骤然翻涌,猛烈冲击着新生的科技桅杆与风帆。科技这柄锋利的刻刀,在雕琢出强兵利器与高效生产格局的同时,也悄然凿击着寒川社会沉淀千年的传统价值观、伦理秩序与文化认同,一场波及朝野、牵动人心的激烈震荡就此爆发。
这场冲突的导火索,由三桩看似孤立却直触根本的事件点燃,每一件都如巨石投湖,激起层层涟漪。
第一件事,直指士农工商的千年等级铁序。工造总局下属 “寒川工造学院” 首届优等生毕业礼上,林牧之亲赴典仪,依新制授予顶尖毕业生 “匠师” 头衔 —— 其俸禄规格、社会地位,竟与通过传统科举选拔的县丞平级!消息传至朝野,瞬间引发轩然大波。以礼部老臣周文渊为首的儒林清流,当即叩阙陈词,奏章中满是痛心疾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此乃华夏千古不易之纲常! 今以‘奇技淫巧’之徒,跻身流官之列,与寒窗苦读的士子同享俸禄,实乃尊卑倒置,礼崩乐坏!长此以往,谁还愿潜心修儒、修身齐家?国之精神根基,恐将动摇!”
第二件事,撞碎了家族伦理与人身依附的传统纽带。为保障军工生产进度,工造总局推行严苛的工时制度与保密条例,要求工匠集中居住于工坊区,非经许可不得擅自返乡。有位年近五旬的老工匠,家中独子突发急病,数次恳请坊主准假归乡照料,却因 “工期紧、无人替” 被驳回。待消息传至工坊时,其子已夭折,老工匠悲愤交加,于工坊砧台上引刀自戕,遗书中血字控诉:“工坊如牢笼,昼夜轮作不见天日;技艺虽精,却容不下半分人伦亲情!” 此事传开,工匠群体群情激愤,传统 “父母在,不远游” 的孝道伦理,与工业化生产所需的纪律秩序,形成了尖锐对立。
第三件事,则挑战了男女有别的纲常礼教。华棠主持的药石司与军医院,因医护人手紧缺,决意招募识文断字的女子担任护士、文书。消息传出,部分开明士绅家庭的女子踊跃报名,却遭家族长辈与乡邻激烈反对 —— 族老们斥之为 “牝鸡司晨,伤风败俗”,甚至纠集乡众围堵医署大门,要求驱逐 “不守妇道” 的女子,誓要 “护守礼教清白”。
三桩事件如冰层裂痕般暴露在日光下,科技带来的效率至上、秩序优先与国力强盛,与传统文化坚守的伦理人情、等级秩序、纲常礼教,发生了近乎无法调和的剧烈碰撞。寒川社会内部,思潮瞬间沸腾:拥护科技新政的 “革新派”(多聚于工造总局、军方)与坚守传统道德的 “守旧派”(多为文官集团、地方士绅、乡老)势同水火,朝堂议事每逢相关议题必起争执,常不欢而散;民间亦议论纷纷,或赞新政利民,或叹礼教不存,暗流在市井乡野间涌动。
林牧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治理困境:科技洪流已然奔腾,强行阻断必误兴邦大业;但若放任其冲刷传统伦理,导致社会撕裂,寒川恐将 “未强先乱”。他深知,一国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止于钢铁与火药的硬实力,更在于人心凝聚、文化自信的软实力。无论压制革新派还是打压守旧派,皆是饮鸩止渴。
于是,林牧之召集群臣于都督府,召开了一场围绕 “道与器”“古与今” 的深度辩论。周文渊引《礼记》《论语》为据,力陈 “礼法为立国之本,失礼则国不存”;禽滑略则以军工实效、民生改善为证,强调 “科技为强邦之基,无技则国难立”。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林牧之静立一旁聆听良久,待殿内争执稍歇,方缓步走到殿中,声如洪钟:
“周爱卿言礼法为根,禽爱卿言科技为用,二者皆有其理。但诸公可曾细想:我寒川之文化,绝非千年不变的顽石?我华夏之精神,向来以海纳百川为魂,以生生不息为脉!”
他目光扫过众臣,带着穿透历史的厚重感:“昔日神农制耒耜、教农耕,岂非‘技’?禹王疏九河、导水患,岂非‘工’?此等泽被苍生的‘技’与‘工’,当年何尝不是被尊为‘大仁大义’?何以到了后世,反倒沦为‘末技’?”
“今日我寒川钻研科技,炼钢造铳是为保境安民,改良农具是为富民强基,研发新药是为救死扶伤 —— 其根本目的,绝非颠覆人伦礼教,而是践行圣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与儒家所求的‘仁政’,终极目标岂有二致?”
“但周爱卿之忧,亦非杞人忧天。若为追求器物之利,罔顾人情伦理,导致人心离散、纲常沦丧,那便是舍本逐末,与兴邦初衷背道而驰。” 话锋一转,他看向禽滑略等革新派,“科技推行,需讲究方略,兼顾人情。工匠亦是人子,岂能因工期废孝道?女子亦有才智,岂能因礼教埋其能?”
基于这番洞察,林牧之提出 “融会贯通,以文驭技,以人为本” 的调和方略,并推行一系列具体举措,推动科技与文化的融合:
一、 重塑价值:为科技注入文化内核。
重释 “道器关系”:林牧之亲自倡导,将科技活动升华为 “格物致知,经世致用” 的儒家实践 —— 宣称钻研技艺、改良工具,是探究天地运行之理(格物),最终目的是服务国家百姓(致用),与儒家 “知行合一” 的理念一脉相承。他还为工造学院亲题 “格物院” 匾额,将其正式纳入寒川正统学问体系,打破 “技不如儒” 的偏见。
树立科技楷模:对禽滑略、华棠等科技功臣,不仅赐予高爵厚禄,更命史官为其立传,宣扬其 “匠心报国” 的事迹 —— 称禽滑略 “以机械之智强军工,护我寒川疆土”,赞华棠 “以医药之技救万民,践我儒家仁心”,将二人塑造为与忠臣良将并肩的典范,逐步扭转社会对 “工匠” 的轻视。
编撰《寒川工典》:组织文人学者与资深工匠合作,将寒川的技术成就、工匠事迹、工具图谱汇编成《寒川工典》,并以儒家 “经世致用” 思想作序,赋予科技成果文化传承的价值,让 “技” 与 “文” 共生共存。
二、 调和制度:为秩序注入人文温度。
革新工坊管理:下令工造总局制定《工匠恤养章程》,明确规定 “每日工时不超辰时(七小时)”“每季许归省一次”,还设立 “工匠互助基金”—— 从工坊收益中抽取部分资金,用于帮扶家中有难、老弱病残的工匠,以 “仁政” 理念调和工业化纪律。
尊奉孝道伦理:对那位丧子自尽的老工匠,林牧之下旨厚恤其家,赐银百两、免除徭役,并严令各级坊主 “凡工匠亲眷有急难,需优先准假,不得因公废私”,将 “孝” 纳入工匠职业伦理,要求 “技德并重”。
三、 有限突破:为观念变迁留足空间。
界定女子参与边界:肯定女子担任护士、文书的价值,但不强求一步到位 —— 规定初期仅在军医院、药石司等急需人手且管理严格的机构试行,还特意强调女子工作是 “秉持仁心,救护伤患”,与 “妇德” 不悖,逐步消解社会偏见。
推行 “双途取士”:宣布科举取士与技科取士 “并行不悖,各担其责”—— 文官主掌治国理政,技官专司兴业强基,二者皆为寒川栋梁。同时设立 “技科取士之制”,工匠可通过技术考核获得 “匠士”“匠师” 头衔,凭此进入仕途,缓解与文人集团的直接冲突。
四、 文化创新:以科技赋能文化传承。
利用新式活字印刷术,批量刊印《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降低书籍成本,让寒门子弟也能 “有书可读、有志可修”,既推广科技,又护持文化。
调用工造总局的测绘技术与水泥工艺,修缮境内的先贤祠庙、古桥古迹 —— 如重修孔子庙、加固大禹祠,既彰显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也让百姓亲眼见得 “科技可护文脉”。
成效与持续的张力。
林牧之的调和方略,恰似一位高明的医者,对寒川的社会肌体展开温和调理:朝堂上的激烈冲突逐渐缓和,守旧派在 “经世致用” 的大义下不再坚决反对新政;工匠因《恤养章程》感受到 “人情温度”,抵触情绪消解;女子参与医护的行为,也因 “仁心救护” 的定位,慢慢被部分民众接受。一种更具弹性、更富包容性的新文化雏形,在寒川悄然萌芽 —— 百姓逐渐明白,强大的武力与富足的生活,并非一定要以牺牲孝道、礼教为代价。
但融合之路从未平坦:传统观念的惯性仍在,部分乡老依旧排斥 “女子抛头露面”,一些文人也对 “技官与士子同列” 心存芥蒂。新的矛盾或许还会出现,但寒川已找到 “在变革中守根本,在创新中续文脉” 的可行路径。
一日,林牧之视察焕然一新的工造学院,见儒生与工匠围在一张图纸前 —— 儒生执尺量算尺寸,工匠讲解机械原理,朗朗读书声与机床运作的轻响交织成韵。他对随行臣工感慨道:
“文化如江河,汤汤流淌滋养文明;科技如舟楫,破浪前行开拓前路。舟楫离江河则无凭,江河无舟楫则难远。 我寒川既要铸坚船利炮以御外侮,亦要护文化长河以育人心!”
“今日之融合,仅是开端。望我寒川后世子孙,能持科技之利刃护家国,秉文化之灵魂立根基,刚柔并济,文武兼修,方能在这大争之世站稳脚跟,永立不败之地!”
寒川在科技与文化冲突中的探索,标志着其 “科技兴邦” 战略迈入成熟阶段 —— 它不再局限于 “技术功利主义”,而是尝试将科技发展嵌入文化伦理的广阔框架,寻求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平衡。这条路虽满是挑战,却为寒川注入了 “硬实力” 与 “软实力” 兼具的底气:科技为骨,文化为魂,二者相融,方能让寒川的兴邦大业,如根深叶茂的大树,历风雨而不摧,终成参天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