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如同瘟疫,在望归村这个闭塞的小渔村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发酵。村子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晦暗之气。腐烂的渔网、倒塌的鱼架、断裂的古树枝桠、莫名死亡的牲畜、突然病倒的孩童……一桩桩一件件离奇又倒霉的事件,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将最初的惊疑不定彻底催化成了绝望的恐惧和汹涌的愤怒。
所有的矛头,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和互相指责后,不约而同地、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目标——村尾茅草屋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外来少年,林凡。
“是他!一定是他!”王老五站在自家半塌的屋顶下,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哀求,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恐惧和一种被欺骗后的狰狞,“这扫把星!我们供着他,他不显灵,反而降祸给我们全村!”
“没错!王二狗得罪他,个人遭殃!我们现在……这是全村都得罪他了!”一个丢了全部渔网的渔民捶胸顿足,眼睛赤红。
“瘟神!他是海神派来的瘟神!”一个孩子高烧不退的老妇人瘫坐在地,哭天抢地,“再不送走他,我们望归村就要完了啊!”
愤怒和恐惧的浪潮,在村子里积聚、翻腾,最终汇成了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傍晚时分,当最后一抹残阳被浓重的海雾吞没,几乎全村能走动的人,都举着鱼叉、火把、木棍,如同围猎一般,沉默而坚定地…朝着林凡那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围拢过去。
火光在浓雾中跳跃,映照着一张张被苦难和恐惧扭曲的面孔。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构成了一曲压抑到极致的送葬曲。
林凡正坐在冰冷的草铺上,试图通过“躺平呼吸法”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屋外传来的异响却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那透过墙壁缝隙渗入的、跳动的火光,都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解释是苍白的,辩解是无力的。在集体性的灾难和极致的恐惧面前,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原罪。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更像是砸门)响起,伴随着压抑的怒吼:
“出来!瘟神!”
“滚出望归村!”
“再不出来,我们就烧了这屋子!”
林凡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木门。
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跳动的火把将一张张充满仇恨和恐惧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站在最前面的,是脸色铁青的老里正,他身后是咬牙切齿的王老五、双目赤红的张大哥,以及无数他叫不出名字、却同样对他怒目而视的村民。
冰冷的鱼叉尖和燃烧的火把,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林凡!”老里正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种最后的决绝,“望归村……容不下你了。”
林凡沉默地看着他,又缓缓扫过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看到李老头躲在人群后面,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他看到曾经偷偷给他塞过一块麦饼的妇人,此刻也紧紧攥着拳头,眼中满是恐惧。
他的心,一点点沉入冰海。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你带来的厄运,已经毁了半个村子!”老里正指着身后一片狼藉的景象,声音颤抖,“我们供奉过你,求过你,但你……你带来的只有灾祸!为了全村老小的活路,你……必须离开!”
“对!滚出去!”
“把他绑起来!祭海神!”
群情激愤,有人已经开始往前涌。
“都安静!”老里正猛地抬手,喝止了躁动的人群。他死死盯着林凡,一字一顿地说道:“看在……你也曾为村里出过力的份上,我们……不伤你性命。”
他侧过身,指向浓雾弥漫、漆黑一片的大海:“给你一条小船,一点清水。你……自己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望归村!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这不是商量,是最后的通牒和驱逐。
林凡看着老里正那双浑浊却坚定的眼睛,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
他没有再看那些村民,径直转身,回到屋里,拿起那件唯一的、打满补丁的粗布外衣,默默地穿好。然后,他空着手,走出了茅草屋,走向人群自动分开的那条通往海边的小路。
没有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声。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他的背上。
来到海边,一条最小、最破旧的木船已经被推到了浅滩上,船上放着一个破旧的皮囊,里面大概是清水。
林凡默默地走上船,拿起粗糙的木桨。
就在他准备划动小船,驶向那未知的、黑暗的茫茫大海时,王老五突然冲上前,将一件东西狠狠扔进了他的船里——正是那个之前供奉在他门口、已经干瘪发黑的咸鱼头。
“带着你的晦气!滚!”王老五嘶哑地吼道,仿佛扔掉了这鱼头,就能扔掉所有的厄运。
林凡看了一眼那丑陋的咸鱼头,没有说什么。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在浓雾和夜色中模糊的、他短暂栖身过的村落,然后,用力划动船桨。
小木船晃晃悠悠地,驶离了海岸,很快便被浓雾和黑暗吞噬。
岸上,村民们举着火把,久久没有散去,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划水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送走了一个巨大的灾难源头。但一种新的、空落落的恐惧,又悄然浮上心头——这厄运,真的会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吗?
老里正望着漆黑的海面,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而此刻,在海上随波逐流的小船中,林凡放下船桨,任由小船在黑暗中漂浮。他抬起头,望向漫天被浓雾遮蔽的、看不见的星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团被提纯后的厄运本质,如同深渊般…寂静地旋转着。
被驱逐了。
像送瘟神一样…被送走了。
他的摆烂修仙之路,
在引发全村范围的厄运扩散后…
终于迎来了…
被集体驱逐的终局。
这醒悟…
来得…
如此残酷,
又如此…
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