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投稿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宁晚和江野分工协作,对报告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最后的打磨。数据的回响在实验室里持续不断,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统计指标,像是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每一次微小的优化都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
然而,学术的道路从不平坦。
就在他们准备向《经济研究》提交最终稿的前一周,江野在例行复核一组稳健性检验的结果时,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反复运行着代码,对比着不同参数设定下的输出,脸色越来越沉。
“宁晚,”他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你来看这个。”
宁晚立刻走到他身边,俯身看向屏幕。那是一组关于模型在不同经济周期阶段预测表现的对比图。在大部分情况下,模型的拟合度都很高,但在模拟极端经济下行(类似金融危机)的情景时,模型的预测结果出现了系统性偏离,并且误差的分布模式呈现出一种非随机的规律性。
“这不是随机误差。”江野指着屏幕上那个明显的偏差模式,语气肯定,“是模型结构性的缺陷。它在极端压力测试下,失效了。”
宁晚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他们引以为傲的模型,其稳健性存在重大隐患。如果就这样投稿,很可能会在评审阶段被轻易否决,甚至影响他们后续的学术声誉。
实验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连续数月的努力,仿佛在这一刻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怎么办?”宁晚的声音有些发干。她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偏差,感觉之前所有的成就感和即将到来的喜悦都被瞬间抽空。
江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侧脸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线条绷得很紧,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那些数据。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推迟投稿。”
宁晚怔住了。推迟?这意味着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要被打乱,意味着他们需要投入更多未知的时间和精力去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模型的核心机制,”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里面没有沮丧,只有被挑战激起的、更加旺盛的斗志,“尤其是在极端情境下,个体的行为规则是否依然成立?信息扩散的网络结构是否会发生变化?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缺失的关键环节。”
他的冷静和果断感染了宁晚。最初的慌乱过后,一种不服输的劲头也涌了上来。是啊,问题出现了,那就解决它。逃避或者侥幸,从来不是他们的风格。
“好。”宁晚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从头梳理。”
接下来的几天,实验室成了他们的战场。白板上被不断写满又擦掉,各种理论假设被提出又被推翻,文献被反复翻阅,讨论甚至争论到深夜成为常态。压力巨大,挫折感时常来袭,但两人都憋着一股劲,谁也不肯先放弃。
在这个过程中,宁晚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江野那可怕的专注力和思维深度。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总能从纷繁复杂的数据和文献中,精准地捕捉到那些最微小的异常和可能关联。而她自己,也在这种高强度的思维淬炼中,飞快地成长,提出的建议也越来越切中要害。
一次激烈的争论后,两人都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短暂休息。实验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
“记得之前那篇关于‘社会规范内化’的文献吗?”宁晚望着天花板,忽然开口,“我在想,极端情况下,是否不仅仅是‘规范’被强化或削弱,而是……整个个体决策的权重体系都会发生重构?比如,生存焦虑会压倒其他一切偏好?”
江野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电般射向她:“权重重构……风险偏好参数!”
他立刻扑到电脑前,调出模型的参数设定模块,快速操作起来。“我们之前的风险偏好参数是固定的,或者只随少数几个变量平滑变化。但如果它在极端情况下会发生跃迁……”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神亮得惊人。宁晚也凑过去,看着屏幕上他快速构建的一个关于“状态依存风险偏好”的雏形模块。
新的思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问题上的迷雾。虽然距离彻底解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深入探索的方向。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江野保存好初步的代码,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身旁同样疲惫却眼神清亮的宁晚。
“今天先到这里。”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方向对了,就不怕路远。”
宁晚看着他,看着他即便疲惫也依旧挺直的脊梁和眼中不灭的光芒,心里那片因为问题出现而产生的阴霾,被一种更强大的、并肩作战的信念所取代。
“嗯。”她用力点头。
数据的回响,出现了未曾预料的变奏。
而他们的航船,在即将靠岸时遭遇风浪,被迫调整航向,驶向一片更未知、但也可能发现新大陆的海域。
前路未卜,挑战升级。
但这一次,他们手握罗盘,同舟共济。